山路弯弯

  记不清什么时候迈开人生的第一步,但我能肯定我的启蒙步是在奶奶小心翼翼的搀扶和鼓励下开步的。由于执着、坚韧和顽强。我蹒跚的步履开始稳健起来,从此开始了我乡村小学到高中大约二万七千里漫长的求学之路。

  【一】

  我的家乡坐落在婺源小县城的山旮旯里,四十几户人家,村庄虽小,仍然有座小学,一二年级不必出村念书。学校条件简陋,是用杉木和茅草撑起的茅棚,没有课桌和凳子,这些都得自己带去,由此学校的桌椅参差不齐。老师是外地请来的,属于民办,老师的文化也不高,顶多是个小学毕业。念完一二年级,三年级就得去大队完小念。大队离我们村有六里路,小学都是走读生,早去晚归的。

  村里读书的人不多,两个年级只有五六个学生,父辈们对读书便不看好,主要是觉得读书无用,那时候没有高考,读完高中还是回家务农镰刀钩屁股。所以,上完初小二年级能写上自己的名字,看懂工分,就不上了,开始去生产队里放牛赚工分。有的孩子一边上学,一边还要带着自己的弟弟或妹妹。上学的时间也没个准,上午八点九点甚至十点都有学生陆陆续续来上课,学校纪律也严不起来,上课时不是小孩哭就是打闹。老师上课讲的是本乡土话。后来我上了大学大家都笑我,普通话里带有浓重的乡音。

  和我同年级有一女生叫招娣,比我大一岁,原本她上三年级的,因三年级要去大队上,一个人每天来回要走十二里山路没伴不敢去,所以留一年,专等我和她结伴一起去上学。耽误一年的时间,也是没办法的事。

  去大队上学,说是六里路,但山路不好走,要翻过一座岭,这岭是用不规则的小石板砌成的路面,岭陡路窄又滑,下雨天或是浓霜冰冻的冬天,路面就更滑,摔跤是经常有的事。那时生态很好,路的两旁古树参天,浓阴密布,晴天都很难见到太阳,雨天更是阴深恐怖。路上经常会遇到野猪、麂、豺狼等类的野兽,时不时地会在路上遇到蛇。一个人跟本不敢在这条路上走,就是俩人也都很害怕,走这条路时必备一根棍子,以防路上有蛇和其它野兽来袭。

  上午八点上课,早上七点就要动身,下午四点半放学,冬天四点半放学到家天都黑了。中餐我们自己带去,学校没有热饭的地方,是我们自己找大队村庄的亲戚朋友家热饭的。大队上我没亲戚和朋友,好得招娣家有表亲,我们俩的饭就放到她表亲家锅里热。

  那时的冬天觉得要比现在冷多了,也可能是没有现在穿的暖和的缘故吧。就是最寒冷的三九天,身上最多只穿着三件哥哥穿小的单衣和两条单裤。上学来回路程几乎都是小跑,这样可以增加热量,身上可以感到热乎乎的。只是上课的时候有些难熬,手脚会冻得麻木发紫,手指根本握不住笔。写字只好拳头式的握着笔写,字写得歪歪斜斜的很难看,好得老师对书写要求不高,所以我的字到现在都写不好。

  夏天路上经常会看见蛇,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对蛇便不恐惧。有一次我俩走在大岭脚底,正准备上岭,看见一根黑黑的横在路上的木头,大概有吃饭的大碗那么粗。我走在前面无意中踩了下那木头,忽然那木头动了起来,原来是一条大蛇,这下可吓坏了。我没看清有多长,只看见它爬动时草倒去一大片,头已横过田埂上了山,身子还在路上,爬动时还发出呼呼的响声,这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这么大的蛇,吓得连跑带滚地往回走。

  跑了一段路,渐渐缓过神来,脚已抬不起来了。原来左脚扎进了三根有一寸长的老虎刺,右脚一根。我忍住痛一口气拔出左脚板的三根刺,但右脚的一根自己怎么也拔不了。招娣咬着牙把我拔出右脚的那根。左脚可以踮起来勉强走路,右脚怎么也不能着地,脚渐渐肿起来了。招娣抬起我的右脚仔细一看,脚板心中间有一个小洞,估计有一根刺断在里面。脚已肿得好粗了,再也走不了路,没办法只好让招娣背着我

  踉跟跄跄地走回家……

  这回惊吓得不小,俩人都病了一场。我的脚动荡不得,硬硬的肿得好厉害。晚上托老乡讨来草药敷上,每一天换一回药,第三天右脚小洞里开始有血水化脓,肿块也开始软起来,到了第六天小洞里流出来不再是血水而是黄黄的浓。脚背脚心也开始软起来,每天都能挤出黄黄的好多浓,但右脚还是不能下地。到了第九天脚基本消肿,忽然在消肿皱皱的脚背皮里看到黑黑的一个点,再仔细一看是一根刺头,我赶快喊来奶奶,奶奶拿来一枚针挑开皱皮用手把刺从脚背上拔出刺,原来这刺戳穿了脚背。怪不得脚好痛,休息了十天,又和招娣一起去上学了。

  箬皮岭是去大队上学的另一条路,要比原来的那条路多走两里,而且是黄土岭。虽然岭不高,也不陡,岭上也没有大岭乌天合地的大树。但路很荒,箬竹密密麻麻,从路的两边包合路间看下见天,说是走路,倒不如说是钻过箬竹丛。箬竹是藏蛇的地方,不过没有大蛇,都是一些小毒蛇,竹叶青、腹蛇,金环蛇、银环蛇,偶尔也能看见五步蛇、眼镜蛇,夏天,天天都能遇见。所以,学校从三年级开始就设有一门必修课――婺源蛇医。这门课是大队赤脚医生来上的,每星期一节课。我们学到了一些蛇医常识,知道了蛇的特性。

  婺源有五种大毒蛇――五步蛇、眼镜蛇、青竹蛇、腹蛇、银环蛇(金环蛇)。

  五步蛇――花纹很美成一对对的三角形,色彩成黑褐相间,喜欢在阴凉处盘成一个圆圈,不好动,整天好像闭目养神,不会主动进攻人。但毒很厉害,被它咬了抢救不及时会致命的。

  眼镜蛇――花纹有两种,一种成灰色,一种成黑白相间一节一节的。喜欢无规则地盘在阴沟里和路中间,昂起头,警惕性很高。它会喷毒液,不怕人,有时还会回过头追人喷毒液,喷毒时会发出“噗噗”的响声,很恐怖。毒液喷到人的皮肤上会起泡,被它咬了也会致命。

  银环蛇――色彩呈黑白相间一节一节的,所以又称寸白蛇。身段较长,行动敏捷,喜欢在村庄人家活动,会主动进攻人。特别是晚上会跟人的火光而来。咬人是神经中毒,不那么痛,但也致命。

  青竹蛇――全身呈绿色,喜欢缠绕在竹上和小树枝上,行缓慢,一个地方可以呆一整天,靠近它会主动咬人,而且很痛,一般不致命。

  腹蛇――色彩花纹像干枯的树叶,隐密性很强,在树林里很难发现,被它咬伤的人很多,但毒性是五毒中最小的。

  毒蛇除银环蛇外,其它蛇都行动缓慢。

  无毒蛇,其实是毒蛇的天敌,行动快,一般不咬人,就是咬了人也没事。它是专门吃毒蛇的蛇,在它活动地方,一般难找到毒蛇,都被它吃了。无毒蛇活动区域广泛,山林、路边、草丛,人家都是它活动的范围。

  由于乡村医生给我们讲了蛇的特性和被它咬伤的一些急救常识,同时也了解到蛇的通身都是宝,抓住它还可以卖钱。所以我们对蛇便不那么恐惧了,还想抓活的赚些钱呢。

  很快冬天就来了,那些年冬天特别冷,好像整个冬天都是浓霜冰冻,而且经常下雪。有一年冬天动不动就下雪,气温很低,路面全是冰冻,路很滑,走路要特别小心。有一次,走着走着,走到一个拐弯处,忽然和一只野猪相撞,把我吓得一跳,左手拿着的饭碗一,下了山峦的水库里去了,那野猪也吓坏了,也从路上滚下了水库。我们虽然受到了惊吓,但我还想去抓那只野猪呢。

  中饭没得吃了,那时长身体特别会吃,整天就是一个字“饿”。到了吃中饭的时候,大家都盼着下课吃饭,我就干巴巴看着别人吃得津津有味,口水往肚子里吞。虽然就是失去了一餐没菜的饭,但那时能吃上一顿饱饭,也算是一种奢望。我正在一边想心事,招娣拿来一个碗,把她的饭分来一大半给我。那时我很傻,也许是饿了的缘故,拿着她给我的饭就大口的吃起来,连客气话都不知道说,想起来那时真傻憨。

  【二】

  求学之路开始延伸到二十里之外的公社所在地。能读完小学,招娣算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了,继续上初中那就是破天荒的事了,如果她不能去念书,我去念书也是个问号。二十里山路没个伴我也没这个胆,那时我才十二岁,再说大人也不放心。过了年很快就要开学了,我和招娣暗地里经常商量这事,我就是想去读书,招娣如不去,我就没伴了,也就去不成。招娣家就这么女孩,父母疼爱得很,要是让她继续读书还是有些想不通的。方圆几十里没有一个上初中的女孩子。女孩子能上完小学已是很了不起了,将来能找个好婆家就满足了。招娣是村里长得最漂亮的女孩,细皮嫩玉,水色白里透红,十二岁就出落得一朵花了。父母不要她干点重活,村里的孩子都羡慕死了,但对读书这事父母还是有些犹豫的。招娣自己读不读书,也没个准,主要是看我,我坚持要她和我去,她就会去缠她父母,不行就绝食,她真是为我着想,父母不同意就睡了几天床铺,后来父母熬不过就同意了。可以说招娣读书完全是为了我去陪读的。

  正月十八就开学了,是两家父亲送去的。去的时候是走小路,也就是山路,出了村走的都是古驿道,路还算好走,不荒。但有大段山峦没人家,有些害怕,而且很高,不小心掉下去是没命的,大人们再三叮嘱走这段要特别小心。回来时大人带我们走大路,也就是有大段是马路,但走马路要多五里。两条路由我们选择。

  学校没有专门的学舍,学区是在公社所在地的祠堂里,学生总共只有三十多人,我们是公社开天辟地的中学生。吃住学都在祠堂里,老师说这是临时的学区,我们真正的学区在那片茶山上,需要我们自己去开辟。所以我们去主要是勤工俭学,也就是一半劳动一半读书。建房、种田、种菜、砍柴、扛木头什么粗活都干。

  建学舍没有砖,老师就发动学生自筹,不管什么渠道,只要搞来砖都可以。我们没办法只好去挖老坟,过去的老坟都是用砖砌成的。学生本来就怕看见坟,不敢去挖坟,不挖坟搞不到砖,没办法在老师的唯物主义鼓励下,怕也得去,不怕也得去。男生每人一天五十块砖的任务,女学生在家干些轻一点活,种菜、洗衣服和帮厨,不过女生也不多只有五人。

  有一天一个绰号叫红薯汤的同学挖到一座古墓,那古墓砖很多,他高兴得不得了。但古墓怎么也找不到打开的缺口,于是他就叫来了我和几个胆子大点的同学一起来挖。我们也不知从何处下手,反正看到有砖的地方就挖,锄头都挖坏了两把都打不开,后来拿了把钢钎,才慢慢把坟挖开一个缺口。就在我们把坟挖开的瞬间,看见坟穴里有两大蛇,忽然喷出一股青烟,红薯汤在前面一不小心挡着一阵,当时就感到有些不舒服,没过一会脸就开始肿起来,到后来眼睛肿成一条缝。老师知道后叫来赤脚医生,消毒打针,过了好些天才慢慢消了肿。看来挖坟这招确实有危险,从此老师再也不让我们去挖坟了。

  祠堂是生产队暂时借我们使用的,夏收夏种生产队就要放稻谷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建房,天一晴就劳动,下雨就上课,很快我们就建起了两间房,腾出部分地方给生产放谷子。

  下半年天气好我们就抓紧时间夯土墙屋,师生同甘共苦,我们不会夯土墙屋,就在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人员指导下,很快就夯出了几间房子。除了一间老师办公房子是用瓦盖的顶,其它的土墙屋都是学生和老师砍的毛草盖的顶。那时没有电灯,上晚自修都是用煤油灯,到上初二才用气灯。冬天房子很冷,寒风从缝隙中吹进来。早上起来毛巾都冻成砖块似的硬,男生洗脸没温水,温水要留给女生。学舍要不断的建,明年又有新生进来。由于劳动强度大,跟做粗差不多,许多学生吃不了那个苦,纷纷退学。我也吃不了那个苦,也想退学,母亲鼓励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没退学,招娣是跟着我的。不过我们的付出也有一定收获,菜和粮食一段时间都不用从家里带来。解决家里粮食紧张的问题。

  到了初二时候学校学生将近一百人了。我们建的学舍也有好几间。学习也正规起来,每星期两天劳动,其它的时候都学习。星期六下午放学,星期天回校。我们不走小路,因走大路同学多有伴,就是多走五里路。

  回家走大路,来校走小路,因来校走大路大部分是马路,路上有车,车一经过卷起的灰尘像沙尘暴,搞得一身都是灰,没到学校衣服就赃了,所以走小路;回家的时候走大路,回家赃了没事,到家有母亲洗服。那时没多衣服,就两套,一个星期换一次,也不管赃不赃。

  到了初二时,学校校风起了微妙的变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男生和女生不讲话了。更奇怪的是排队打饭男生和女生要隔开一两米距离。老师知道学校男女生这种奇怪的学风后,就把男女生插起来坐,但这也没有缓和男女生之间的隔阂。老师叫我和一个叫爱英女生坐在一起,我们就在一张桌子上划开了两半,谁也不能越界。那时教室小拥挤,课桌间距比较窄,前面若是坐着女生会不自觉地往后躺,后面的男同学会用墨水涂在桌边缘,当女生往后躺,衣服后背就会有一条墨水印迹,为此男女生之间经常发生吵架的事,老师也多次批评我们,但也缓解不了男女生之间的尴尬不说话的气氛。也就从那时开始我和招娣渐渐陌生起来,见了面都不敢正视她,也就是从这个时侯我们跨入了高中。

  【三】

  高中要去县城西南乡大公社中心中学去念书,离家就更远了,走大路六十里路,大部分是公路;小路四十里,都是山路,要翻过几座岭。在通信和交通不方便的年代,这条古驿道上生态特别好,古树参天,浓阴密布,抬头看不见天,野鸡野兽时不时的会从路边窜出,吓你一大跳。古驿道都是青石板切成的,石板中间还留有古代常年“乐平”车碾压的辙痕。古时候这条路是西南乡通往浮梁的主要通衢,它的繁华略见一斑,现在走的人不多,主要是有了公路(沙子路)。那个时侯我们上学一学期从没一分零花钱,上学来回从没钱坐车都是靠两条腿走路的。为了抄近路,所以这条古驿道成了我们经常走的要道。

  上高中我开始发育长身体,明显感觉身体发生了变化,嗓子变得粗,胡子也长出来了,招娣变化更大完全成了一个大姑娘,胸部开始丰满起来,那时还没胸罩,所以走起路来,那对丰硕的乳房上下上下地抖着,很有节奏感,让我更加不敢正视她。不知道什么开始我们之间,应该说全校的男生和女生之间,产生了一种羞怯的陌生感,男女生不说话了。

  在这条荒凉阴深寂寞的路上两人要走上四五个小时,不说一句话也真是够受的。在家里出来的时候,都是她来我家叫去上学的,父母们再三嘱托我们在路上和学校里都要互相照应。我们答应好好的,开始出村时还一起走,走着走着就拉开的上十米距离,一句话也不说,心里也不知胡盘算些什么。四十几里山路就这么尴尬地扛着。

  那时家里很穷,一把雨伞都买不起,去学校那么远的路,经常会遇到下雨的时候,我用来挡雨的雨具是哥哥用竹子和箬叶编制成的箬笠。走那么远的路拿着它很不方便。所以,只要出门没雨,一般不带箬笠。然而路途远,在路上时间有几小时,经常会遇到下雨的时候,我只好走一阵路朵一阵雨的去学校。招娣不同样,她家景德镇有亲戚,送了把在当时是学校最时髦的伞,一把黄翻布油伞,令人羡慕死了。所以,她在梅雨季节来来去去总是带着它。遇到下雨她一点都急,带着把油布伞真神气得令人啧舌,老远看去就像一朵鲜花在雨中飘动,亮眼极了。她成熟得早,虽然大我一岁,却像大人一样照顾我。虽然我们在路上保持一段距离,等走到没人的路上她会主动地把我打伞。

  在这条古驿道上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没人地方我们不由自主地走近说说话,等看到前面有人时又自然地隔开距离。

  六月天是雨水最多的梅雨季节,有一次在学校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天忽然下起了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躲雨都没处躲,她赶紧打开随身带的黄翻布雨伞,赶上来给我打伞。由于雨大她怕我淋到雨,就一只手扯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撑着伞的手托扶在我肩膀上。此时我也顾不得男女之间的“鸿沟”,俩人共打着一把雨伞。在崎岖又窄又滑泥泞的小路上,趔趔趄趄,晃晃悠悠,俩人紧贴在一起地走着。

  由于贴得太近俨然感觉到有一对暖呼呼肉墩墩富有弹性的东西在我的肩膀边上下摩擦地抖动着,是一股青春的气息在骚动着我,是一股女人特有的气息,顺着雨滴顺着她托扶在我肩膀的手和拉着我胳膊的手,传到我心房。哦,我要窒息了,心脏跳得厉害。我的脸刹间红了,浑身在颤抖,头在发晕,我要挣脱开她,越想挣脱,她越拢的紧,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触贴到女人敏感的部位,我好不自在,好慌乱。她的气味,女人特有的气味,说不上什么味,只觉得让人迷幻,身不由己。我好怕,但又不自觉无可赖何地偎依着她,我渴求这种偎依,这种气息,但又担心她来的太早,太突然。我仿佛感觉她有一股不抗拒的魅力吸引着我,让我遐想起来,脚已不听使唤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踉踉跄跄地走到大岭的亭子里。雨,还在继续下,没有停的迹象。在大雨中两人共一把伞,是挡不住横风斜雨的侵打。六月的天,虽然是炎热夏天,但淋湿了的身体也不觉打起寒颤。我想脱下衣服拧下水,但又不好意思,我不由得瞟了招娣一眼,她浑身都是湿漉漉,湿漉漉的衣服更贴在身上,兀显胸部丰满和诱惑。我赶快把目光移开,她仿佛也感觉身体有些冷打了个寒颤,叫我背过身去,说是要脱下衣服拧下水。在这静谧的无人山野,在这情犊初开年华,谁要有点想法都会喷出爱的火花。我把身子背过去闭上双眼,不敢想象……

  我们用一颗纯洁而又理智的心灵,抑制了邪念,没有越雷池一步。打从那以后,我都不敢正视她,只要看见她影子都不由得红起脸。奇怪的是她反而对我更加接近,胆子更大,也特别关心我。

  学校坐落在浮溪河边,师生洗刷都在河里,每星期要劳动两天,衣服脏了要自己洗。那时家里穷,买不起洗涤去垢的肥皂和洗衣粉,只是在河水里揉一揉捣一捣就是,根本洗不干净,招娣家生活好,她家景德镇有亲戚,可以买到肥皂,所以她的衣服比别人要干净。每当我下河洗衣服时,总会遇上她。每次她都要把我衣服拿去洗,害得同学们都来笑话我,我不给她洗都不行,她一点害羞的样子都没,搞得我只好把衣服在那里,害羞地走开。她把衣服洗好晾干,叠得整整齐齐拿到我寝室或教室来,搞得我很狼狈,我经常埋怨她甚至是骂她,叫她以后不要把我洗衣服,可她一点都不在乎,只是微笑,搞得我无可奈何。

  那时我特别喜欢打蓝球,是学校蓝球队长,为了迎接全县蓝球比赛,老师叫我们蓝球队星期天不要回家,留在学校训练。所以我这星期的菜都得托她带来。我家没什么菜好装的,不是丛菜就是干萝卜丝,又没油,很难下饭,不过这些菜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放一个星期也不会坏。有一次招娣帮我带菜来,这一回菜却不一样,全是干辣椒炒鸡蛋和豆腐,这是我家从来没有装过的好菜。我想也许我不回家奶奶可能想我了,所以搞点好菜吧。菜好吃可不经行饭,到星期三就吃没了,还有星期四、星期五都没菜下饭了,只好向同学讨点。后来等我回家问奶奶上星期的菜真好吃时,她也一愣说没装什么好菜,这时我才猜到八九分。在去上学的路上我问招娣,上星期的菜是怎么回事,她才说是她把自己的菜和我换了。

  招娣基本上每星期都回家,我有事不能回家,她没伴就和几个女同学趁伴走大路,大路要多二十里路。有一次一个玩得好的同学叫她去玩,她也就不回家,托我给她带菜。其实我心里一百个不答应,因我害羞,怕不知道怎么给她菜,但也没办法,同一个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给她带菜。

  她家生活确实比我家好多了,她装的菜,不是干鱼就是干豆腐,炒鸡蛋、干虾。这些菜我是从来没装过的。这回我把她带来的菜是干辣椒炒干鱼,香呀!在路上没人处馋得我不由得偷偷地用手钳了两条鱼吃。到了学校不敢直接拿到她室去,只好伺机等她和几个女同学出来散步,再把菜悄悄地放到草丛里,才慌慌张张的给她说菜放那里。草丛蚂蚁很多,不一会就有许多蚂蚁闻到到了香味,就附在上面。等她去拿时,蚂蚁不得了的多,把整个菜筒都爬满了。她拂去蚂蚁,菜还得要,要不然这个星期就没菜下饭了。招娣没埋怨我,只是微笑地说菜不能放到草里的,你可以叫我去你那里拿。我心里想以后都不想给她带菜了。

  在高中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我已很少和她见面,她不再经常回家,每星期都去景德镇。偶尔一次我们一起回家,我已觉得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身体发胖了,乳房特别丰满,见到我也特不好意思,话没以前多了,这个学期她几乎没什么上学。我问她这些天去哪了,她说快毕业了,不想回家种田,去景德镇亲戚家走走,托他帮忙找个事做。是呀,临毕业我也有心事,她考虑得周到,我是没什么亲戚在城里工作,毕业只能回到广阔的天地去改造地球,应该是地球来改造我吧。

  拍毕业照的时候她没出现,说是去景德镇工作了,真是让人羡慕死了。毕业了我回家种田,和那些从未读过书农民一样起早贪黑干,一身白净的皮肤很快就在炙热阳光下烤出了紫铜色。她呢,可能在天晴太阳晒不着,下雨淋不湿的白洋房里上班。我想着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应该是过很好,只少比我现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好。我向往我们过去的日子。我曾经多么的幼稚,甚至可笑,男女之间还不说话,现在好了想见一面都难,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她肯定要嫁到大城市里去。想着想着不由得一阵懊悔和心酸,真想离开这地方去找她……

  农村虽然是个闭塞的地方,但村里一点芝麻大小的事,都会很快传得村人皆知。一个晴天霹雳忽然从我当头劈下,招娣怀孕了,还是她的景德镇亲戚所为。我不敢相信,我日夜思念,牵挂的人,给我带来的就是这个让我裂肺断肠的消息。那个年代若是自由恋爱都会是一大新闻,更何况未婚先孕,更何况是比她父亲还大几岁的亲戚所为呢。这天大的奇闻怪事,很传遍全村,全大队,甚至整个西南乡。她怎么活,怎么有脸见人,孩子怎么办,已有七个多月,生下来谁养,父亲是谁,能认吗,今后怎么嫁人……?一系列的问号在我脑海里翻滚。

  世事难料,世间的悲剧,就是把美好东西瞬间毁灭,曾经是一个令人羡慕白天鹅,一朵不可高攀的鲜花,现在变得让人惋惜和让人茶余饭后闲聊的唾沫。事已至此她不想活了,悬梁自杀。但没成功,被人发现,没办法还得要活。怎么活她没法考虑,没脸见人还得见人。

  为避闲言碎语,她只好很快地嫁人。她出嫁了,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六岁,离异的还带一个六岁女儿的男人。她没得选,因那男人是队长的弟弟。她就把他作为依附的靠山和活下去的勇气,就这么点权力堵住村民的嘴。出嫁那天没鞭炮,没有唢呐,没有迎亲的队伍,悄悄的,静静的,几乎没人知道,就这样出嫁了;一个女人一生期盼的繁华和最大礼仪场面, 就在隐匿中 悄然消逝……

  时间和环境,也许使人忘却一切的好选择,招娣和她那大丈夫不知什么时候 由她丈夫队长哥哥把她俩送到公社茶场去做事了。一切风平浪静了,再也没人提及此事,从此我再没见过她了。

  【后记】

  四十多年过去了,曾经那条留下我们青少年美好记忆的坎坷逶迤的山路已不复存在了,一条宽阔的水泥路,缩小了故乡与外界的距离,求学的路便不再遥远。曾经一度繁荣到八十几户三百多人的村庄,现在成了新屋栋栋,而剩下只有二三十位老人留守的半空心村了,曾经的一切人和事几乎忘却。只有那几栋摇摇欲坠老房子,依稀还残留着曾经的记忆。

  故乡虽然是我的根,但出来时间太长,已回不去了。那里已没我的老屋、我的土地、我的亲人。翻开心灵存封的箱底,寻找往日的记忆,招娣早已不属于这村里人了。她去了哪里很少人知道。然而世事的轮回,总让人意外和对佛祖的虔诚。二零一七年,我出了一场车祸,住进了市医院,凑巧同房的病友竟是招娣的小叔。她的小叔虽是同乡我却不认识,那年我离开家乡他才三岁。只在闲聊中才知道他是招娣的小叔子。对于招娣的事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她们现在生活在鹰潭,俩夫妻各住一处。招娣跟着小女儿,他哥跟着大女儿。夫妻俩便不和睦,主要问题是他哥太难相处,太抠门,抠门到什么程度,很难想象。

  家里长年不烧开水,要想喝开水也只是等到电饭煲煮饭时,盛一碗水放在电饭煲屉上蒸开。家里有电视几乎不打开,说是费电,想看电视都是到邻居家去看,回家只是睡觉时才开打一下电灯。手机打给别人,也只是响两下就关掉,再等别人打来。和朋友亲戚很少来往,也很少有朋友。所以她的小叔很少和他哥哥来往。不用问了和这样抠门的人生活在一起,肯定很累。

  出院了我迫不及待地联系招娣。招娣非常吃惊和意外地问我怎么知道她手机号的,这么多年怎么还记得她,我简单地寒暄几句和她小叔巧遇的事,就直劈正题问她这些年过的怎样。她有些故意回避话题,反而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告诉她我妻子几年前就去逝了,现在一个人过。她问我今后怎么打算,说我还年轻应该再找一个。我说我也想找一个,但没适合的,还是一个人过的好。说续弦的事她很上心,说要把我介绍一个,是我小时玩得好的伙伴,名叫细女,问我还记得不,她丈夫死了好几年,现在一个人过。细女我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捉泥鳅,她心灵手巧,每次都捉得很多,我却捉不到,她都要分点给我,她没读过书,人是个很好的人。但她可能在城市里生活有些不习惯。我就把话风一转,你们俩感情还好吗?她疑迟了一会说,我们早就分手了,已有十八年了,不过这事没任何人知道,我是从来不对别人说这事的,因我不想让别人看笑话,这事你一定要保密。为了不让大家晓得她离婚,她一直没找人,现在跟小女儿一起也很好。

  我想老天爷也许在冥冥之中有意安排我们相遇。我说我们俩从小青梅竹马,现在刚好都单身。我就直接试探地问她我们很适合在一起的事。她停顿了一会也说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吧。她没拒绝,听得出她有些感叹和激动。我就趁热打铁,还疑迟什么,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要珍惜这老天安排的缘分。她停顿了好一会没说话,我接着说,有什么问题和条件直说,我能答应都会答应。又过了一会她才说。我真能和你在一起这是我福气呀。接着又说等今晚和女儿商量下再回答你。

  这一宿我没睡,翻阅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遐想延续着我们四五十年前的梦,同时也迫不及待地等她让我心跳的消息。等待的夜,很漫长。天一亮就想打电话给她,但又怕打扰她,还是等她打电话来好。等呀,等呀……八点钟终于手机响了。她说你想好了,我没退休,人也老了,不是以前的招娣了,身体也不太好。以后生活全靠你,你不后悔吗……?

  我说你所说的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养你照顾你都是我应该的。她见我这么说,她没话说了。她说那好,我今天就去买婺源的车票,明天见个面再详谈。

  我期盼着明天的到来,又是失眠的一夜。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我手机响了,是招娣的电话,我赶快拿起手机。我没等她开口就说你到婺源啦?招娣没那么激动,过了一会才说。哎,我们还是没缘分呀,昨晚去超市买东西摔了跤,膝盖骨粉碎性骨折来不了。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你能记得我已知足了。可是老天爷不让我们在一起,我只能把你这份情记在心里。我不等她说完问她你在鹰潭哪个医院,我去看你?她连忙说不用得,我是苦命的人,认命了。我真的没那福份,我们情深缘浅,要不然也不会这时候摔跤,但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好,你的真心,我的好弟弟……听得出她声音在发颤,不等我再问她就把电话挂了。后来不管我怎么打去,她都不接电话,再后来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我们不知道地址,她小叔也不知道她具体地址,就这样一根牵了四五十年爱的风筝线,瞬间断了,再也联系不上她了。后来我还专门去了趟鹰潭都找不到她,她消失了……

  太阳每天照样从东边升起,月亮十五照样圆。然而她的消失却留给我穿越宇宙的牵挂和跨越时空的思念……
  (文/松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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