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下的白水河,蜿蜒曲折,安安静静地流过西山村,自西向东,像一条灵活的水蛇,穿梭在晶莹的沙粒上。一代又一代小商贩,往返于东西两座小城,其多以买卖香料、茶叶为主。两座小城相距上百里的水路,因此即便不太阔绰的小商贩,也总舍得在西山村花上几个钱,吃一碗蹄花面加二两黄酒,美美地住上一宿后便一大早赶往河边码头,寻上一个老实的船夫继续赶路。
当我带着一身酒气从旅馆无精打采的走出时,火辣辣的太阳已高高的挂在这片天空上了,路边叫卖的吆喝声也逐渐停了下来。我就这样闲逛着,回想起半月前因为赌债把我家的祖屋抵押了出去后,我爹气得躺在床上很多天,不吃不喝,嘴里就一直在念叨着“败家子”,从那以后,我没敢再回家,就这样四处游荡。
这五月的西山村,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我也准备搭一只小船,顺着白水河的方向划去,打发这烦闷的日子。一眼望去,码头的船夫早已载着三两个做买卖的小商贩远去,只有一个瘦高的老头一直在急匆匆地从河边那歪斜的茅草屋里往船上搬着些什么东西,我没再多想,两手插着腰上前对他说:“老头子,搭我到东城!”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忙活了起来。我有些不满,再次放大了声喊道:“老头儿,你没听见?”他伸手扶了扶头上的草帽,从嗓门里挤出两个字“上船”,那声音很低沉。我没再多说,走进了岸边的小船,倚靠在船舱里。
老头儿忙活好后,便载着我缓缓驶去,透过船缝,能看见河岸上绿油油的田野和远处的峰峦,这白水河里的水,清澈见底,平静地流淌着。我眼前的老船夫犹如这条白水河一样,安静,本分,小船已划了好几里,他任未开口和我说话,而我也觉得无聊,躺在船舱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夜色已深,不知是到了哪里。老船夫就坐在我旁边,嘴里好像在啃着什么东西,我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年轻人,将就着吃些饼吧,明儿一早我们继续赶路,估计晌午时候就到东城了。”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的篮子里摸了一块饼递给我。我回应了一声,也开始啃了起来。趁着河面投来的月光,能清晰地看清楚老人的相貌,我上下打量着他,“老人家,家中其他人呢?”我忍不住问道。老人拿着手中的饼沉默了许久,目光投向了银白色的河面。
终于,老人把头转向我,打破了良久的沉默,“我还有一个十岁的孙女,叫红霞。红霞很听话,每次找我渡船的客人多时,她就会乖乖在家自己拾柴,做饭,编草帽,客人少的时候,她就跟着我一起渡船,帮着客人照看船舱里的货物,我摇船摇得累了,她就拿着准备好的湿帕子为我擦汗,从我的腰上取下烟斗递到我的嘴边。”我静静地听着老人诉说关于红霞的故事。
“红霞从小就只有一个愿望,希望等到她长大时我们两能够划着小船游遍这条白水河。”说到这,老人的情绪开始变得有些不平静,“可是我的红霞啊,两天前去那新家寨拾干柴时摔到了山沟里,等到我找到她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她小小的身体变得僵硬,冰凉。我把她背在背上,一步步的往回走,回来的路上,她像一捆干柴,一动也不动,我怕她在那边觉得孤单,就把他埋在了河边的田地里。所以今天早上,我带上了红霞最喜欢穿的衣服,和我一起渡完这条白水河,算是完成她唯一的心愿。”
听到这,我感觉鼻子酸酸的,一个在村里有名的败家子,内心竟开始同情这个老人,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已经决定陪同这个老人,把小船划到河流的尽头。夜,安静得只能听见河岸上的草地里传来的虫鸣声,我们也都躺在船舱里合上了眼,思索着明天我们能划去多远,还要多久才能划完这条河流。
清晨,我在摇曳中被惊醒。船头站着的瘦高老头儿,双手握着船桨,正熟练的摆弄着小船,顺着河流的方向,火红的太阳照在他的身上,那顶破旧的草帽也被染得通红,或许是因为五月的天气太炎热,老人总是习惯把袖口和裤腿撸起来,露出古铜色的皮肤,他腰间的那枚烟斗,早已被时间打磨得光滑。我起身走上了船头,随后整个人趴在船板上,伸手进河里去捧了些水起来洗了脸,感觉清醒了很多。
老人看见我的样子,微笑着说:“你像红霞一样调皮!”我不知说什么好,笑着挠了挠头。“年轻人,我看你也不像是平常找我搭船的小商贩,去东城干嘛呢?”老人眯着眼扭头问道。“闲逛,反正回家也没事做。老人家,不如我陪你一起渡船吧。”我试探似的向老人提出了请求,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就这样闲聊,老人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小船已划到了东城码头,老人把小船划到了岸边,对着我呵呵说道:“喏,东城到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到这天凉快些我们再继续划吧!”从老人的口气中,我看出了他的疲惫。码头上的行人无精打采地走着,这闷热的空气好像划一根火柴就能将它点燃,我们又躲进了船舱,为下一刻的前行做准备。
我依旧躺在船舱里,老人躬着身子在我的周围翻来翻去,直到从一个灰褐色的麻袋里取出了一件白色的碎花衬衫才消停下来。我突然才意识到那是红霞的衣裳。老人坐在一旁,轻轻地抚摸着它,好像是在和红霞对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红霞啊,你总是很调皮,很多时候爷爷躺在船舱里睡着了,你就会偷偷的从河里拽上一根水草来,在爷爷的眼前晃来晃去,直到爷爷醒了,你才肯放手。”老人断断续续的说着,我闭上了眼,静静地听着。
“天气炎热时,你总是不愿意和客人们挤在船舱里,你喜欢把凉鞋脱在一边,坐在船头把脚丫伸进河里,扭过头对着爷爷傻笑。”老人喃喃地说着,我假装熟睡过去,小心地调整着呼吸,生怕老人发现我还醒着时,我却想不出一句话对他说。
傍晚,正当我们准备前行时,天空飘起了零星小雨,然而老人的脚步却没有止住,毅然走上了船头,袖口和裤腿依旧撸着。丝丝缕缕的微风吹过河岸,我蜷缩在角落里,听着雨滴落在老人的草帽上“滴答滴答”的声音,我看见老人的裤腿在抖动,嗯,是的,老人在雨中发抖。从东城出来,人烟逐渐变得稀少,老人越往前划,眼前的水域就更加陌生,老人划起来就显得吃力了很多……
黑暗,再一次向我们席卷而来,老人的全身早已湿透了,他放下船桨,脱下衣服晾在船上,哆嗦着身子躲进了单薄的被褥,只把头留在了外面,虽然隔着两三尺的距离,但我很明显地感觉到老人在发抖,我凑近老人,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一种炽热的烧灼感告诉我,老人发烧了,并且烧的很厉害,我下意识地把船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卷到他的身上,裹得严实了才安心睡下。雨,一直下到了深夜才停下来,我再一次把手伸到了老人的额头,高烧好像退下去了很多,呼噜声也听不见了,他应该是熟睡了吧,我也裹紧衣袖靠在了身后的木桩上,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黑夜,最终在一次次的辗转反侧,四肢麻木中过去,第一缕阳光夹杂着淡淡的泥土味飘进了船舱里,我睁开眼,老人依旧躺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我推了推他,可是却没有反应,那一刻,我的内心变得惶恐,连忙把手放到了老人的脸颊上,又反射似的伸缩了回来,那种冰凉的感觉,使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老人走了,那样祥和,安静。
我站起身走上了船头,双手扶着船桨,遥望远方的那一缕阳光,载着三个人的心愿前行……
(文/六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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