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加州时,大学村认识一对从中国来的夫妇,太太离开中国时怀了孩子,一心一意藏着她的秘密,到美国来生孩子。不久,她的女儿顺利出生了,夫妇两个人欢天喜地,让所有去看望的朋友羡慕。
加州天气好,冬天下雨,其它季节晴空万里,常年温暖如春。村里的游乐场上总是热闹非凡,吸引着年轻的妈妈把不会走的宝宝抱来,三五成群坐在草地上聊天,宝宝们,有的坐在小童车里,有的偎依在母亲怀里,有的就在草地上乱爬,大家忘记了啼哭,津津有味地看着大哥哥大姐姐玩耍。可朋友的太太始终未能把孩子推到外面,原来她的孩子长到三个月后,查出是一个没长脑沟的痴呆儿童。从此这对夫妇脸上没有了笑容,妻子躲在家里对着孩子以泪洗面,丈夫也故意疏远了大家。
一个不健全的孩子带给父母多少耻辱,愁苦和烦恼。当我把这话说给一位信基督教的妈妈听,她却不同意,认为生理上有缺陷的孩子和健康活泼的儿童都是自己的祝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我非常不理解。直到有一天,我在医院遇到一对母女。女儿三十四岁,自小患有唐氏综合症(一种因染色体丢失而导致基因突变,生下来的孩子身体脆弱,智力发展迟缓),感冒引发了肺言,由妈妈领着来住院。
我给病人挂抗生素的点滴时,发现这个成年女子的脸不美丽,但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吸引力。她有一张典型唐氏病人的面容,小小的,向上挑的眯眯眼,看我时,如果仔细辨认,还有一些对眼。但这目光让我羡慕,孩子般纯净和信任。女病人的额头,没有一丝皱纹,眼角也是干干净净的,岁月在她身上不着痕迹。我把口服药送到女儿跟前,她不接,歪着头去看妈妈,一副母亲应允了才能从陌生人手里接过糖吃的神情。陪病人来看病的母亲,头上隐约可见丝丝白发,自然地接过我递出的药,用哄孩子的口吻说:
"乖,宝贝快来吃药,你要赶紧好起来,我们才能早日回家。"这位母亲的眼里,三十多岁的女儿似乎只有三岁。一小时后,我去查房,母亲已从病床旁的椅子上离开, 身和女儿挤在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上,一只手轻搂着她,两人肩并肩,头并头睡着。
注视着这对母女的亲昵,一种复杂的感情在我的心中涌动。常年住在异国,我从来没有机会和自己的母亲如此靠近过,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回想人生的重大时刻,比如怀孕生孩子,我不得不自己面对,可从内心深处多么渴望能有母亲的陪伴,引导和安慰。这个女子是幸福的,虽然今生不大会有男欢女爱,但父母的爱始终伸手可得。
是什么时候起,我们这些智力健全的子女在成家立业,事业有成后,和父母的沟通有障碍,感情疏远,彼此客气起来。
我的一位好朋友,她的丈夫在四年前突然查出癌症晚期。他和她因为怕居住在异地的父母担心,竟然没告诉。她的丈夫是家里的长子,父亲过世早,母亲把他养育成人,他事业有成后,便给不愿搬来同住的母亲在老家买下一处房子,让她安度晚年。他封锁自己生病的消息,两年前去世时都未和母亲告别。他的母亲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因工作忙,没能来看他。我不知道这样的谎言要编多久才能停止,说起来是出于好心,怕老人伤心欲绝,可是生死只有一别的时刻都错过了,这种遗憾不是让母子两方遗恨一辈子吗?!
复杂的生活会让我们的感情无法选择纯真,诚实,随心,我们会觉得比那个唐氏症的女子更幸福吗?
(文/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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