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式的爱情

　　大年初一我和爸妈一起去了外婆家拜年，天气很好，第一轮春阳暖暖的，温柔了整个世界。

　　闲着无聊，我骑上单车沿水泥路一路上行，看了一路陌生的风景，户户门口几乎都停着汽车或摩托，小孩们在打闹。骑着骑着，水泥路到了尽头。我扶着单车走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受着好奇心的驱使仍一路向前。

　　果然，前面是一片安静的桃源。不远处的山脚零星得点缀了几座泥瓦房，两山之间是开垦的荒田，去年收割完稻子的地方长出了青草，稍高处种了白菜、芹菜和萝卜等等。这里没有锣鼓喧天，甚至没有狗吠声，最大的声音莫过于水沟里潺潺的水流声了，很清脆，偶尔拌杂一两声老牛的哞哞声。老牛带着小牛悠闲得啃青草，在田垄上坐着一个老人。

　　我随手拿出手机拍了几组照片，感叹这世间仅有的圣地。我走近老人身边，可是他并没有察觉，于是故意咳嗽了一下。老人回头看看我，眼睛被阳光晒得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微扬。为了让我的突然拜访显得不那么突然，我说我是做客无聊来这里玩玩的，便随口和老人寒暄了几句。

　　老人说他昨天一个人在家过年，是老牛和小牛陪他度过了每个春秋，子女要在大年初三才回家看他。听到这里不由心酸，老伴走了，子女也不回家，只有牛儿陪他一起孤寂。忽然看到老人身边有一个破旧的老式收音机，我好奇得问道，收音机还能用吗？他说十几年前就没用了。我惊疑地看着老人，问他为何没用了还要带着呢。他说：

　　“孩子，我来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好啊。”我看着老人的眼睛，牛儿也抬起了啃草的头看着老人，哞哞地，像是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听一个关于主人的很长的故事。

　　“以前家里很穷，初中还没上完就辍学了，我在生产队帮父母干活，也去给别人干活赚钱，就那样过去了七年。有一天母亲跟我说她给我相了一个姑娘，是隔壁村的。那个时候我特别不愿意娶她做老婆，但是父命难违啊，谁让她们家要的彩礼钱不多呢。后来我跟她见面，紧接着不到一个月就张罗着举办婚礼了。当初的婚礼也特别简单，简单地做几个菜请亲戚吃顿饭就算完事了。”说到这里老人微微一笑，便接着说。

　　“既然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呗，一开始相敬如宾地，哪会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黏黏糊糊的。有一次她去城镇赶集，给儿子买了一身衣服，吓，还给我买了一台收音机。她说这是用她的嫁妆给我买的，我还是把她臭骂了一顿，这不是浪费钱嘛。现在想想挺后悔的，因此我们好几天没说话呢。等我晚上从田里回来，她就会打开收音机让我听听广播，有一次我又莫名其妙冲她发了一顿脾气，之后她再也不敢在我面前拿出收音机了。”老人顿了顿。

　　“年轻的时候脾气太臭，老伴她经常受委屈……她还……毫无怨言的。后来时代变了，四个儿女都长大了，也都娶了媳妇嫁了儿郎。破房子里就只剩我和她了，老了之后我的臭脾气收了一些，但也会因为一些小事和她拌嘴。等她老了就不一样了，她会顶嘴咧，她一顶嘴我就躲得远远的，到了天晚才回家。”我仍看着老人的眼睛，这时候却有些不敢看了，老人的眼角蓄着几滴眼泪。

　　“她喜欢种很多菜，然后还没天亮就走两个小时不止的路程挑到街上去卖，害得我也睡不安稳，不满的情绪也越来越大。后来……后来……她就在去的路上摔一跤，过世了，就在三年前。她怎么就这样离开了呢……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蓄着的眼泪流下了一滴。

　　“我一直觉得她很讨厌，我对她发脾气她还为家庭操碎了心。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后悔在生前没有好好待她，让她享享清福，年轻的时候我应该带她去看一场电影……可是，什么都晚了。这一台收音机是她留给我的，我每天带着它一起放牛，就像她陪着我一样。收音机坏了，我就当做是她在安静地坐着，安安静静地也很好啊。原来……她一直都爱着我，是我不好……我以为我们的婚姻只是生活中一道无感情注入的工序，其实在生活的过程中我们何尝不是依赖着彼此呢。”老人牵起衣角擦了擦泪。

　　“一个人在这大山里生活久了，越是很想念她，如果她还没走，我有多想多想再陪她几年，她的所有心愿我都为她实现。”老人继续擦干眼泪，抬头望望天。

　　“孩子啊，生活就是这样，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一辈子，曾经以为不爱了，感觉太淡了，血溶于水后看不见红色，其实该在的一直都在的。”老人说完这句话顿时觉得高大上，原来老人家也可以说出这样酸溜溜又有文采的话呢。

　　“爷爷，你这句话说的真好。”

　　“虽然很早就辍学了，但是我一直都爱看书呢，也算是文化人。这句话我用了一生去领悟。被婚姻困住的爱情不就是亲情式的爱情么，它没有恋爱时的海誓山盟轰轰烈烈，平平淡淡的却一直存在。”

　　……

　　天色渐晚，我作别老人，老人也牵着老牛回家了，小牛紧随其后。在拐弯路口，我转身看着老人回家的背影，长长的影子和黄昏融为一体，本想拍照留念，不料早已没了电。只是很惋惜，恐怕以后再没什么机会来这里了，而老人七十多岁了又还能走过多少个春秋呢？第一次相遇也是最后的诀别。

　　曾经以为不爱了，感觉太淡了，血溶于水后看不见红色，其实该在的一直都在的。这就是现在老年人爱情的写照。平淡的生活，几许争吵，却让人踏实。而现在的年轻人呢，大喊着我爱你，在耳边说着甜得掉牙的海誓山盟，能相陪一辈子的又何曾是你？

　　【作者的话】去过那样一个地方却不曾遇到那样一个老人。老年人的爱情大概就是亲情式的爱情吧，血浓于水也能看见一丝红色。
　　（文/宁书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