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八月底,我一路向南来到了十分向往的远方,在大学我被迫独自生活,也如原先所想的那样不去触碰太多的人情世故,能躲则躲。时光离家越来越远了,尔后又如浪子回头般离家越来越近。越近,思家之切越发深重,我跟自己说――等回家了,我要把好久没走的路再走一遍。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里,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心想,物是人非也就罢了,何苦我看到的人非物也非。三益中心小学――我的第一个母校,我呆了整整六年的学校。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走进这个学校,我的感情似乎还是达不到至高点,虽然我怀念我最爱的两个语文老师,虽然我想起了一些碎片化的画面。
教学楼更破旧了,走廊的扶拦好像变矮了,稍稍一弯腰就会栽下去似的。教学楼前的花坛没了,显得那个小广场异常空旷,幸好一旁的厕所还在,我记得我曾偷偷去过男厕。哦,还有那个小卖部呢,小卖部还在,只是通向校外的那扇门被堵住了,是怕小学生偷偷溜出去吧。我打开小卖部前面的那个水龙头,水还能哗哗地流出来,真好,以前我们总是抬头直接用嘴对着水龙头喝水呢。学校新建了一栋教学楼,那是我小学毕业一两年后建成的,因为我关于它没有什么可值得怀念的感情,也就没有走去参观一番了。
我走到厨房附近,那里以前是大班小班的所在地,现在已经变成废墟,置放了一些破旧的桌凳。我看到角落里有一只红色的马样形状的跷跷板,看着看着就出神了,我是想起了什么吗?可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啊,是带着混浊的白,过了一会儿才明朗起来。
那个时候我偏于内向,总是看着别人玩而自己在一旁傻里傻气地笑,愿意跟我一起玩的只有一个亲戚家的孩子。当没人跟她玩的时候,她就会搬出一个跷跷板走到我身边扯扯我的衣服,让我跟她一起玩。我自然是很开心的,于是一人坐一边玩起了跷跷板。大概是因为太兴奋了吧,玩跷跷板的时候我使了很大的力气去翘,非要把对面的女孩翘到最高,直到她发出尖叫声,她越尖叫我越兴奋,越不觉得乏力。幸好她也乐在其中。后来,跷跷板被我们翘到一条排水沟边缘了,我们来不及停住,突然的一翘就把我们甩沟里了。跷跷板完好无损地躺在沟里,而我们俩特别受伤得哭了,一会儿上课铃响了也就没人搭理我们了。我们继续哭着,直到老师来上课看见我俩坐在地上,膝盖和手臂都擦伤肿起来了。后来事情怎么处理的我忘了,只记得,因为这样我失去了唯一乐意跟我玩的朋友。
那时的友谊是多么地简单啊,我让你受了一点伤,你就可以不再理我。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不嫌弃我的傻子。我说他是傻子,不是因为他愿意跟一个被所有人嫌弃的人亲近,而是因为,他真的很傻,比我大三岁却还在读大班。他经常抢别人的玩具,欺负比他矮小的小朋友,他还会一个人坐在沙堆上自言自语,跟在念咒语似得。所有人都叫他傻子,不管是认识他的还是不认识他的,包括老师。
我还是很喜欢站在一旁看着别人玩,时不时说一句“加油”,看到搞笑的场面就跟着一阵狂笑。那时还小,怎么懂得一个人独处呢,即使被嫌弃,也要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若是换做现在的我,肯定已经走到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惆怅了。
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那里了,一群男生蹲在地下弹弹珠,甚至好些人直接一屁股坐地下了呢。我挨着那个远近闻名的傻子半蹲着看他们玩,时不时还激动地给他们指导,但是没人听见我喊的话啊,太嘈杂了。半蹲着累了,我就索性坐地面上了。估计傻子玩弹珠玩了好多年了,技法比一般人娴熟,所以他赢了好多。我在一旁看着,一边想着:傻子赢了那么多弹珠,他不傻嘛。其他人输的弹珠多了也就没劲了,陆陆续续地离开。临近中午,太阳火辣辣的,很多人都进了教室等自己的爷爷或者奶奶送午饭,基本上所有人都是留守孩吧那个时候。地面被晒得很烫了,我还继续蹲在那里,捡了一块能写字的石头在地面乱画。忽然傻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他说:“你会玩弹珠吗?”我说我会,但是,但是我没有弹珠。
“我借你,你跟我玩,赢了再还我。”他说。我答应了,反正也无聊嘛。于是,我们开始了只属于我们的战争,我借了他的弹珠用作打赢他的武器。其实我并不能赢他,虽然他是一个傻子,但是对于弹珠还是少有人能敌他,我只是出于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直坚持迎战。我总撒娇似的说“你让一让我嘛”,可是傻子并不会领情,像一个大公无私的将军,我只得臣服于他。我没有赢他的弹珠,而他一直借我。我是应该感动的是吗,哦不,我不喜欢这样,我希望他说一句不要玩了,因为我欠他的弹珠实在太多了,我怎么可能还得了他的嘛。可他一直沉浸在胜者的快乐当中,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终于我爷爷送午饭来了,爷爷大喊一句:“贞贞,你起来!不要蹲地下,地下很烫的!”我听到后赶紧起来拍拍屁股。我凑到傻子耳边小声得说,我输的弹珠我等明天还你。之后的一整天我都沉浸在兴奋中,同时也在担心着,他的弹珠我该怎么还他呢,家里只有不到十颗啊…
第二天,我拿着我全部的弹珠走到傻子的面前,我说我只有这么多了。真是不好意思。傻子对我笑了笑,他说:“没关系,不用你还了,我还有很多呢,嘿嘿。” 嘿嘿,昨天的兴奋感还没消失呢,今天更兴奋了。从此以后,我经常跟着他一起弹弹珠,他会教我怎么弹,后来我也赢了好多啦,日积月累下,足足有两矿泉水瓶了呢(那个时候我们都喜欢用矿泉水瓶装弹珠)。
当然,我和傻子的友谊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有很多小朋友嘲笑傻子,总骂他又老又笨,爱跟他亲近的我自然也受到了牵连。有一次我被嘲笑傻子的人弄哭了,我大喊了一句:“他不笨!你们别笑我!”可即使我真的发飙了,也是无济于事的,反而他们骂得更有劲了。我撇下傻子一个人跑进了教室,趴在课桌上呜呜的就哭开了。小小的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后来,渐渐地我疏远他了,看到他跟别人弹弹珠我便不会靠近。兜来兜去,我还是回到了以前的以前,我靠着另一边的墙壁看着其他人玩,有时候我跟着他们一起笑,或是坐下把头埋进膝盖,谁又能理会我在干什么呢。偶尔的一起玩耍只是为了证明我们曾经认识。
一年过去,我升了一年级,破天荒的是校长居然也让傻子升一年级了。我记得,那天,傻子的妈妈牵着他走进了教室。好像是我比较高的原因吧,我被安排在第一组倒数第二排。我看着他的妈妈牵着他朝我的方向走来,当初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我的心也开始打颤。两个月没见,傻子还是那么邋遢,他的妈妈也是,红色的衣服上都是黑色的污渍,袖口像被老鼠咬了一般。我低着头,假装认真看书。我在想,傻子会不会一来就跟我打招呼呢,来一番久别重逢后的嘘寒问暖。想到这里我就害怕,打心底里我是不想跟傻子有任何瓜葛了,我不想再被人嘲笑。应该是我自己想多了吧,傻子的妈妈走了之后他也还没有跟我打招呼,以至于我的头一直低着都没有借口抬起来了。越是这样我越是心慌。终于忍不住了,我抬起头稍稍往后转了一下,傻子正拿着一本书乱翻呢,甚至还撕了一页。看后我赶紧转过头继续低着,我想,他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傻子毕竟是傻子,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人呢。我暗暗庆幸着。
我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翻看语文书或政治书,我很喜欢看书中的对话,插图和好看的文章。而傻子呢,他也不会主动跟我说话,偶尔无聊踢踢我的凳脚,一下课就溜出去跟其他人打打闹闹了。依旧有很多人嘲笑他,即使跟他玩也是有目的的,是为了看他的笑话。而我不能再替他说话了,他是真的不认识我了。
后来我升了二年级、三年级,他还是在一年级,再后来又被班主任贬去了大班。我们基本不说话了,我也很少看见他了,偶尔只能在别人的嘴里听说他的“趣闻轶事”。等我上了五年级,好像就没有看见过他了,以前还能在回家排队的时候看到他呢。或许是他妈妈把他接回家种田了吧,我只能这样想。
小学时候的我成绩并不好,我所接触的朋友、同学中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好,我不会自命不凡,也不会自卑如蚁。我读过所有小学生都会读的童话故事,心中也埋下过青蛙王子和白天鹅的种子,关于傻子的一切也就渐渐在脑海中抹去了。如今记忆翻新,我却是以另一种模样站在这里。我常常想,曾经的那些三好学生在哪了呢?我感怀那时的你们,而不是再颓废不过的现在的你们。岁月太过残忍,曾经优秀的人志不至此,差生却逆袭成为人人羡慕的模样。
十二年前,我假装不认识你,以为记忆就会就此消失,以为我可以一直心安理得下去,而你用再真诚不过的眼睛告诉我你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傻子。我还认识你,可你早已把我忘记,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过如此了吧。满心愧疚的我还想问,我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而你现在在哪里?
【作者的话】每一处记忆都有故事可以说
(文/宁书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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