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路

　　村里去乡上的路是极难走的，原因是没人修。

　　这里三面环山，地处四个县的交界处，属于典型的四不管地带。长年来，村民的生活都十分贫困，庄稼人最常见的活动，就是聚在村西头的老槐树下吼吼秦腔。

　　老刘是村里的一把手，见过些世面，深知“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于是，他总在为修路的事三天两头往乡上跑，终于经得上面同意，由乡政府组织施工。不过，由于村子太偏僻了，离乡上要十几里路，乡政府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只能出一大半工钱，剩下的钱乡上希望老刘到村里给村民们做一做思想工作，让每家每户贴上一百块。

　　这下，老刘可犯难了。走出乡政府大门，他从黑粗布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卷烟，蹲到地上，绞尽脑汁地思量着对策。老刘心里明白，村民们的生活，大多勤俭拮据，一下子让每家每户掏出一百块钱可不好办啊……“算了，”老刘咬咬牙，起身朝村子走去，“先通知了再看！”

　　夕阳下，一个厚实的背影，踏着黄土路一步一步向远处走去，因为路坑坑洼洼，那人时不时踉跄一下，渐渐隐没在尘土中。

　　这天，老刘把大伙召集起来，传达了上面的意思，刚提到筹钱，人群就开始议论起来。老刘是个精细人，他看得出来，大伙这大多都不情愿啊。

　　“修路还要咱农民贴钱？”人群中挤出一个上了岁数的老汉，唾了一口，“这一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就为了一天破路？拉倒吧，修个啥呀？”老刘正准备解释，这回大伙七嘴八舌地喧哗开来，村南的孙老头也喊叫起来，“就是啊书记，修路就修路呗，这不是上面的事嘛，怎么还要咱农民交钱？我看都散了吧！”

　　人群经不住吆喝，不一会就散了。

　　老刘可算是傻了眼，他一个支部书记，现在真是无计可施了。

　　最后，还是上面来了人，挨家挨户给大伙做了思想工作，这才每户勉强交了五十，剩下的，先由县里垫上。接下来，修路的事，可算是热热闹闹地开始了。

　　老刘每天站在家门口，向东张望着。看着那可爱的水泥面一点点向乡上蔓延去，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和信心。他心里清楚，乡亲们其实也愿意修路，就之前那条破路，谁瞅着不觉得烂？只是因为交钱的事，这才耽搁了些日子。

　　一个多月过去了，一条崭新的路铺在了老刘面前，延伸到这个偏僻的山村来。白色的水泥路上像是放满了一朵又一朵白云，而云的那端，似乎比天堂还令人向往。

　　工程完了，老刘也舒了口气，正是苹果成熟的季节，老刘托人买了辆二手三轮，把自家果园的苹果一车车拉到乡上去卖，一连好几天下来，老刘就赚了两千块钱。这回轮村民们傻眼了，往年这些时候，这些苹果都是慢慢坏到地里了，谁还想过这些玩意还能换钱？

　　后来，经过老刘的帮助，村里好几户人家也都买了三轮，一车车苹果通过这条路开到了乡上，载回来村民们的喜悦和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大把钞票。

　　由于村里的苹果成色好，味道甜，渐渐有一些厂子来村里揽生意、搞合作。这样一来，大家都对未来的日子充满期盼。

　　这天，村民们聚集在一起，给这条发财路立了碑，上面给这条路写了赞词，还称之为“功德路”，之后，每逢傍晚，大伙都会到碑前上一柱香，祈福这条“功德路”为村民创造更多的财富。

　　可好景不长，老刘心里便不踏实了。这些日子，每天深夜都会有卡车轰鸣而过，闹得全村男女老少睡不好觉；白天车辆一多，隐患也就多了，许多村民都与那些卡车司机发生过口角，有一次差点都快要打起来幸亏老刘及时赶到才劝住；还有的年轻小伙们，自从赚了点钱，就在外挥霍、赌钱，村南的小赵就一夜之间在外欠下三万块，被人打得不省人事，现在还在县医院里……

　　这天，老刘刚走出门，便看到老王家老太婆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老刘忙走过去。

　　“婶，婶，”一连唤了好几声，“您这是怎么了？”

　　“哎呀，”似乎一看到老刘这个父母官，老婆子哭得更凶了，“还不是因为要分家嘛……”

　　“咦？这好端端的怎么老王这弟兄俩要分家了？”老刘心里十分纳闷，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必须先把老太婆扶起来。可老婆子性子倔，怎么也不肯起来。

　　“婶，你就快告诉我吧！急死人了！”

　　最后，老太婆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这俩弟兄靠卖苹果挣了点钱，因为分钱的事闹了矛盾，索性就分家，自己干自己的。可分家也行，这弟兄俩都不愿管老婆子。这不，老婆子才要死要活的。

　　老刘算是明白了，老大老二是不想赡养老人啊。

　　“哼，挣了点屁钱，连根都忘了，当初真不应该修这个路……”老刘叹息道，像是给老太婆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正说着，老太婆突然昏倒了，老刘赶忙把老太婆扶上三轮，向乡卫生所开去。

　　安顿好老人，老刘走出医院，点了支烟，他现在心情很复杂。他望了望去村里的路，半晌说不出话来。

　　回村时，在这条“功德路”上，老刘喃喃地念叨着:“这条害人的路！”

　　再加上这些日子下来，大车把路面碾压不少大坑，三轮车在路上颠簸得像个小丑，老刘心里更加有气了。

　　回到村里，老刘就召集大伙开了村委会，说了三四个小时的事。

　　夜晚，天渗着凉意，黑得可怕。一伙人拿着手电，扛着锄头，徐徐向村口走去。没有人闲聊，没有人私语，空气凝滞且沉闷。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刘大喝一声，开砸！夜空中冲起一阵阵巨声。

　　天亮了，一条比之前更破的路，静静地躺在田野间。
　　（文/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