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

　　【上】

　　临近春节，父母带着我回老家过年，其实老家对我来说还是很陌生的，我十岁的时候父母就把家从老家的农村搬到了很远的A市，不知什么原因，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没有回过老家。直到今年，我已经二十岁了，离开老家已经十年了，也不明白爸妈怎么想的，突然想起回老家了。

　　乘坐着火车，从A市回到老家，从晚上八点出发，足足坐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五点多到家，到了以后整个人都瘫痪了，趴到床上，便睡了，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细细的看了看这座十年没住过的屋子，才惊奇的发现，虽然我们一家十年没住过了，这房子却是很干净很整齐，完全不像十年没有住人，问了父母才知道，家里的亲戚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里收拾收拾。

　　随父母去看望爷爷奶奶，去了他们家才知道，奶奶已经去世了很久了，只看见父亲扑通一声给爷爷跪下了：“爹，儿不孝啊！”爷爷也是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父亲这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原来，十年前，全家人唯有我们一家非常贫困，因此，遭受家人的歧视，甚至爷爷奶奶都看不起我们家，父亲忍受不了，一怒之下，带着我和母亲，远走他乡。这一走，就是十年，父亲当年发了毒誓，没有成就绝不回家，十年了，父亲母亲一切从零，在这个繁华吞噬落寞的城市里打拼，到现在父亲在这里经营了一家小超市生活还算可以，而且，十年了，父亲也想通了很多，不再像当年那样爱意气用事了，而且父亲太想念这个十年没有回过的故乡了。

　　我又何尝不思念这个家，离开老家十年，虽然许多童年的记忆早已消失，然而好多次的梦中仍会出现儿时与伙伴们一起玩耍的场景，有好多次梦见自己一个人走在家乡的山间小路上的情景。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的许多东西现在在记忆中，也只剩下片段了。很多次想回来，苦于没有机会，只能一个人在高楼上，看着繁华的都市，默默地思乡，这一次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可是当独自一人漫步于从前的那条山间土路（如今已成了水泥路）时，却感到如此的陌生，为什么，再也想不起来你最初的模样，更想不起曾经这条路上自己的样子。十年了，很多事情，就像那些浮云一样，一去便不会回来了。

　　在村中闲转了很久，到很是惊奇，这么多年没回家，怎么没有迷路，居然还能找到回家的路，不过想来也是，自己对这里还有些许的记忆，再加上村子本身就很小，迷路怎么可能呢？

　　回家之时忽然遇到一个大哥，总觉得对方很面熟，于是我们互相对视很久，最终还是他认出了我：“你是邵瑞吧？听说你回来了，这么多年不见，长成帅小伙了呀！”“你是？”“我是程辉啊？不记得我了吗？你小时候总是和我的妹妹程敏在一起玩啊！”我这才想起，原来是程辉哥，程辉哥比我大六岁，他的妹妹程敏，和我一般大，因为两家离得近，所以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耍，程敏这个人脑子比较笨，不爱说话，反应也很迟钝，所以村里的小孩子都喊她傻女，而且欺负她，因为我是程敏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常常和村里的小孩子打架，所以我在同龄人中根本没有朋友。但是那个时候我却并没有感到孤单，因为我有程敏。

　　“哥，小敏在家吗？”程辉哥叹了口气，说道：“哎，小敏在六年前得了白血病，当时把家里的积蓄全花光了，可还是没能治好小敏的病。”我没想到，小敏已经去了，记得最初离开家乡的几年，我特别的想念小敏，想要回老家去看她，而且寄过几次信，可是因为老家不通邮，所以信都丢失了。而父亲却坚决不带我们回去，父亲说，那里容不下我们。“诶，对了。程敏去世前给你写过一封信，另外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希望我们代她交给你，她说你一定会回来的。你来我家一趟吧。”进入了辉哥的家中，一眼便看到了摆到桌子上的小敏的遗像，

　　照片中的小敏面带笑容，非常美丽，因为临走前，我和小敏互赠了照片，而且我将那张照片放进了照片项链里，一直随身携带着，直到我上了高中后，便慢慢地忘记了小敏，而这个照片项链，便被我丢入了家中的一个小盒子中，后来我高中毕业，因为没有考上大学而四处打工，变纯粹的忘掉了小敏，直到几月前的一次大扫除，无意中翻出了这件儿时的东西，这方才想起小敏来，想起多年前的那段往事，便在回老家之时带了回来，来见小敏。可是没想到。。。。。。扯远了，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小敏，与小敏送我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只是略微成熟一些。辉哥取出了一个盒子，告诉我说，这是小敏的遗物，说是留给我的，六年了，他们从来没有打开过，让我拿回去吧，小敏把信也放在了里面。

　　我把这个盒子带回了家，打开了盒子，里面有几张照片，还有一本《百科全书》和一个笔记本，然后就是小敏写给我的信了。照片是小敏的照片还有我们儿时的合影，当时我们班有个同学买了一本很厚很厚的《百科全书》，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图片，60多块钱呢，他说是他的爸爸在城里给他买的，我特别想要，可是因为我们家穷，哪有闲钱买这闲书啊！所以我也没扯着父母要。当时我和小敏无话不谈，自然小敏是知道这件事的，那个笔记本是小敏的日记本。我拆开了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瑞：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

　　希望你还能记得我，还能记得这个曾经给你带来了很多痛苦的小女孩。小时候，我很笨，所以好多人都欺负我，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只有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在我受欺负的时候保护我，可是你本身柔弱的身体怎么能承受得住啊！因为你总是和人打架，所以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这都是因为我啊！

　　你走后，我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会跑到山上去眺望，希望看到你的影子，可是没有。你走的时候，我们才上小学四年级，五年级六年级的时候，我还在村里上学，同学们依然欺负我，有你保护的时候，我依赖着你，你离开以后，我学会了坚强，不管他们怎么欺负我，我都没有哭过。真的很想那个时候你可以回来，我想让你看看，我也能够这么坚强，可是你没有回来。

　　上了初一的时候，我到了城里上学，这里的孩子们素质都很高，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他们在学习和生活上都帮了我很多，你不用再替我担心了。我要等你回来，让你看到现在优秀的我，可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我已经等不了了，在初一这一年的冬天，我被查出了白血病，爸妈为了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可是我的病情却越发的恶化了，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写下了这封信，希望你可以收到。

　　这本《百科全书》是我十一岁那年我的一个姑姑送给我的，因为你一直很想要，所以我就给你留下了。日记本是我十三岁生日那天我哥哥送给我的，我一直记日记，也留给你，这些照片，是咱们的共同的回忆，希望你能看到。

　　爱你的敏

　　读完我已是泪流满面，真没想到，小敏在去世前都在惦念着我，可是我呢，居然把小敏给忘记了，我真是可恶啊。小敏又怎会知道，在她死后的六年以后我才收到了这封信。而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我了。我走出房子，看着这满天繁星，突然想起小时候常常和小敏一起在院子里数星星，多少年后在A市的霓虹下看夜空，竟找不到曾经的满天繁星了。如今再次在这个曾经生活的土地上看星空，却没有了最初的感觉。

　　【中】

　　这以后的许多天里，我常常独自一人到山上散步，去那最高的地方，从那里，可以看到村庄以外很远很远的地方，慢慢地，孩提时代的回忆逐渐的浮现在了脑海中。

　　我和小敏其实很早就认识了，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得了，毕竟两家离得很近啊。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常常一起在这里追逐打闹，这里种了很多的洋槐树，而且罕有人知，自然也就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乐园，我们一起不知在那里度过了多少的春夏秋冬。

　　春天时候，洋槐树会结出许多的洋槐花，我们两个便一道来这里，一起摘洋槐花，每次都能摘很多，回到家里做了槐花麦饭，真是香极了，想到这里我才想起来，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槐花麦饭了，是啊，很多年了，自从我们家搬到A市后，就再也没有吃过，A市是南方的城市，那里是没有这些的。

　　到了夏天，这里便是我们避暑的好地方，因为这里地势高，而且这么多的洋槐树为我们遮挡阳光，所以即使再热的天气，到了这里也不会感到炎热，在暑假的时候，只要不下雨，我们就时长来这里玩耍，这里的草丛中，有很多很多的昆虫，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天天都去捉蚂蚱，捉上很多，然后带回家中喂鸡，小敏虽然脑子比较笨，但是她在学校里也和同学学会了一点，她常常把狗尾草编成很多小精灵，也会拽上一些马齿苋，然后做成手链，做两个，一个戴在我的手上一个戴在自己的手上，她说：“长大后，我要做你的新娘。”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笑。那个时候啊，小敏常常穿着一条雪白的裙子，她说她喜欢穿白色的裙子，就像美丽的天使。是啊，在我心中，小敏，可不就是天使啊。

　　后来到了秋天，不过说起秋天和冬天，我们是很少来这里的，那时候天就冷了。尤其是冬天，下了雪，我们的爸妈是不允许我们来这里的。

　　在这里走着，似乎又看到了小敏的身影，记得儿时我曾对小敏说过，长大以后我想做一个武术家，可以一直保护着小敏，而且我希望我以后能够带小敏出去玩，小敏最想去的地方，是上海，她很想看上海的东方明珠，可是，可是。。。。。。

　　忽然吹来了一阵寒风，我打了个哆嗦，这才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忽然看到一个少年，我并不认识这个少年，便问他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呢？他说他是外村的，来我们村的一个亲戚家住几天，然后他忽然拿出一张画，问我是否认识画中的人，画上的是一个女孩子，怎么看怎么面熟，细细一想，诶，这不小敏吗，画的真像。

　　那个少年给我讲起了这样一个故事，他说：“我的名字叫魏乐，今年14岁，是隔壁村的，在你们村有亲戚，所以我时常来你们村玩，在五年前的一天，我一不小心跑到了这里，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慢慢的，太阳落了，天黑了，我几乎绝望了，一个人蹲在那里大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姐姐出现了，她把我带下了山，然后她又上山去了，我问她为什么还要回去，她说她要等一个人，那个姐姐长得很漂亮，以至于我无法忘记她的模样，后来我跟我哥哥讲了这件事，我哥哥是学素描的，所以他听了我的描述后便画下了这幅画，四处打听，后来才知道这个姐姐早就去世了，于是就有了一个传说，说这个姐姐去世以后，魂魄来到了这里，化作了槐花仙子，一直在等一个人，至于是谁，却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常常来这里，希望能够再见到她，和他说一声谢谢，可是怎么也见不到她了。”原来她一直在这里等我啊，可是，为什么我也见不到她？

　　我取出了小敏的照片，问这少年：“你看是不是这个人？”“就是啊，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你们认识？”“是啊，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啊！”“那你知道，她一直在等谁吗？”“这个我也不知道，我离开这个家乡已经十年了。”“十年？难道，她等的人是你？”我这个时候语塞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我又怎么敢保证她等的人一定就是我呢。“天不早了，咱先回家吧！”就这样，我们各自回了家，少年对我说：“哥，如果你能见到她，希望你能代我向她说声谢谢”我点了点头，我幼稚的想，如果小敏的魂魄真的会出现，也只能在夜晚出现。也许，我可以在某个夜晚去那里寻找小敏，也许，也许我真的还可以再见到她。虽然我知道，鬼魂是不存在的，我和小敏，是不可能再见的。

　　【下】

　　一直到了除夕之夜，和家里吃过团圆饭之后，便回到卧室睡下了，不知睡了多久，被外面的鞭炮声吵醒，也睡不着了，便拿起手机胡乱地浏览了一番，也是无聊，走到院中，看到满天的星星，煞是好看，便心想若是坐在山上看着星星，当是极美的。便决定去登山，话说我也真够胆大的，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量去爬山，小时候总是听父母讲夜里的山上不仅有着豺狼虎豹等野兽，还有很多的妖魔鬼怪，所以从来都不敢晚上去爬山的，但是现在长大了，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也不怕这些了。

　　很快的，就到了山顶，躺在枯草丛中，仰望着漫天的星星，虽然晚上的山顶异常的寒冷，可是我穿的比较厚，而且看着这一幕美丽的风景，也让我忘记了寒冷，四周很静，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黑乎乎的一片，我却并没有感到恐惧，其实有什么可恐惧的呢？正在我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我顿时吓了一跳，除了我还会有谁在这里，我慌忙起身，转头望去，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向这里移动，看样子，似乎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小女孩，个子低低的，走近了，才确定了，的确是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白色的短袖和黑色的超短裙，我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你是谁家的孩子，大半夜跑山上干嘛！而且大冬天的穿的这么少，你不冷啊！”

　　那女孩回答道：“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我等了他好久好久。”“你等谁啊！”“我等我的好朋友，他说他会来找我的。”我忽然反应过来，莫非是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我叫程敏，14岁了。”我惊奇的看向了她，良久，才认得出来，才想起她的样子，十年没有见面了，小敏去世的时候才十四岁，样子与我离开之时的样子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是我还是记不得了。

　　“小敏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瑞啊！”小敏看了我很久，想来也是，十年了，我已经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一个大小伙了，样貌自然变化了好多，小敏终于认出我来了，瞬间，她痛哭起来，紧紧搂住我， 喊道：“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了你好久啊！”我也搂住了她，好久好久，不愿松开，我觉得自己好混账，居然让一个女孩子等我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脱下我的外套，还给了我：“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还怕什么冷，倒是你，这么冷的天，穿的少的话会生病的，穿上吧！”“也是”我尴尬的笑了笑，穿上了衣服。

　　“小敏啊，你觉得你值得吗？只是为了我，在这个地方等了十年，你活着的时候在这里等，你去世了，变成了鬼魂，本可以去转世的，却为了我，你值得吗？”

　　“本来我死后，黑白无常来带我去地府，我当时求他们，说我还希望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我想等你回来，和你见上一面。他们同意了我的请求，他们说如果一个人死后还有心愿未了，阎王是允许死者的灵魂在人间多呆一段时间的，直到心愿了了。确实，对你们来说，根本不值得，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一定要做的，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们一起坐在草坪上，一起仰望着漫天的繁星，说真的，乡村的夜景真的很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的是都市的夜景，都市的夜晚是非常繁华的，霓虹闪闪，人海人山，我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高楼上，喝着酒，俯视着这繁华世界，早已厌倦了，如今看着这乡村的夜景回想着曾经的许多的往事，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是荒凉一片。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把憋了这么多年的话几乎全说了出来，聊着聊着，山下的鞭炮声响起来了，小敏说她也要走了，我又怎能舍得，紧紧抱着她，你不要走啊，我要带你去上海，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啊！“我只代表你的过去！而你要面对的是未来，我等了这十年，终于见到你了，我的心愿也了了，我可以走了。再见，让我们来世再见！”
　　（文/别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