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杨梅红》
作者:松鼠
创作于:2019-10-04
婺源的梅季总是伴随着雨的纷飞,空气中都弥漫着湿露露水珠,叫人浑身不爽,心生郁闷。好在那饱蓄雨水的深山里,却孕育着一种美味的诱惑。
阔叶林里间隔地生长着一些杨梅树,红彤彤、紫露露、白如玉的杨梅挂满枝头,馋逗你的味蕾不由得渗出酸水来。我最喜欢这甜甜酸酸的野果,这是老天爷的恩赐。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样的美味是一年中的期盼。
一九七八年我还是在梅林公社芸 农场插队,那是个缺乏文化的地方,我算是村里的秀才,理当成了一名乡村教师。那时条件差,一二三年级一个教室,说是教室其实就一间小小的茅屋,冬不避风,夏不挡雨,晚上还要教扫盲班。说出来有些复杂,其实学生不多,一二三年级总共只有十六人,晚上扫盲班也只有八九人。
那时候我还未满二十岁,正当青春,奇怪的是扫盲班都是清一色的姑娘,十六七八岁,花样年华,情窦初开。这些姑娘已是罗列了全村的姑娘花。她们学习很认真,多半想我教她们唱歌,唱歌是她们唯一娱乐的活动。她们说我的声音很好,唱起歌来更好听,后来才知道她们几乎都是冲我来的。那时候我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多的村花,有点飘飘然的感觉。有一天她们带来了山里的消息说杨梅红了,这是个让我激动得马上就要飞到山里去的好消息。熬到了星期天,起一个大早,七八个村姑早在我门口等候了。
常在山里出没而又对杨梅嗜好的人,能从太阳的热浪中或是从天空飘来的雨滴中都能嗅到杨梅哪里成熟的味道。
玉坦村距离芸 村五里路,是我们采杨梅的地方,到了玉坦还要进山三里多路。我们当中有一向导,是村里长得最漂亮的少妇,二十五六岁,她人很精明,哪里有杨梅树,哪里杨梅成熟了,从哪里上山,她都一清二楚,我们只管跟着她走就是。刚一上山就看到一树杨梅红了,可惜树不大,七八个人分不了多少。于是留下了三个人在这里采,我们五个人继续找。在山林里穿梭,突然一只白鹇窜到我跟前,差一点就碰到我的脚,吓得我一跳,定了一下神,那白鹇就离我两米来远的距离不走。我好奇心突发,异想天开,捉住这只鲜活的白鹇,不是很大的收获吗?于是我猛扑过去,差一点就捉到它,虽然扑了个空,但那白鹇还在我前方两三米远的地方不走。我信心百倍,总结经验一定能捉住它,于是我悄悄地,突然猛发力一跳扑了过去,可又扑了个空。那白鹇还是没走多远,还是离我两三米远地方瞧着我不走。你说气不气人,奇怪不奇怪,好似在说我就在这里等你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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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次都扑了个空,同伴们都说算啦捉不到的,可能是个山神,都叫我不要费心机。可我却很任性,说是一定能捉到。于是,一路追赶,那白鹇就在前方两三米远,怎么也追不上。不知追了多少山头,忽然那白鹇一下飞下了山崖就不见了,我心里有些懊恼不乐,埋怨自己,太慢。当缓过神来的时候再找同伴们,怎么喊也听不见回答。这回可急了,大山里没来过,怎么回去?心里正在发毛,忽然看见地下有许多杨梅,抬头一看,哇,不得了,好大的一棵杨梅树,树上挂满了紫露露杨梅,这叫乌炭梅,是杨梅中品种最好吃的一种,心想管它呢,先采一蓝子杨梅再说。
这棵树从根部发出五个分枝,每个分枝径都有一尺上下,都是斜着往外生长,非常好攀爬。上了树哪个成熟先采那个,先吃了一顿饱再说。我背着个小背篓,采了一篓爬下树,把它倒在蓝子里,再又攀爬上树采一篓,就这样一上一下来回了好几趟,采满了足足一蓝子,大概有二十多斤重吧。有了一篮子杨梅,心里挺欣慰的,现在唯一的就是找同伴们。
往哪里下山?我再一次攀爬上树梢仔细地观察方向,林子太大,怎么也看不到太阳,此时也不知道几点钟,无奈之下只好哪里好下山就往哪里走。走啊走,不知走了多少山头,才下了山。以为下了山就能看见田和人家了,谁知道我还是站在另一座山顶上呢。我只好顺着山势又往山下走,终于听到有鸡鸣狗吠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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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就看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先得找个人问问才能知道离我们来时的地方有多远。村子里很静大概过了晌午,可能大家都出工去了。我在村子里转来转去转到快出村了,好不容易看见一位大娘在埠头洗东西,另一大爷在剥苎麻,看样子好像是老两口子。大爷看见我就放下手中的活主动问,没仂(是婺源的土话,是小男孩的意思),打了怎么多杨梅?
正好我要问路就说大爷大娘吃杨梅吧。大爷大娘说太酸吃不了,我说好公(好公是婺源对老大爷的敬称)这是什么地方,他说这是叫官坑。他问我是哪里来的,我说是芸 村的,他听了不由得吃惊起来,芸 离官坑好远呀。并问我怎么翻到这里来呢,我把我们来的一伙人和我追白鹇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说你这个没仂真不知深浅,山里这大不好随便乱走,你已经走错了好多路啦。从这大路回家,有一百多里呢。这里到中云三十里,中云到县城四十里,县城到芸 有三十五里。如果你走清水港水库去也有五十多里,不过还有另外一条山路可以翻过去只有二十几里,但这条路难走岔道多,容易走错。这可怎么办呢?我心里在想,不管怎么样还是走山路。我正要向老人讨教路时,老大娘说没仂你还吃饭吧?来,到家里随便吃点饭再说。此时我肚子正咕噜的响,经她这么一说就更饿了。但又不好意思到她家吃饭,正在犹豫,大娘边说边拉着我胳膊往她家里去。
大娘掀开了锅盖,一股热气冒出,香呀,多么诱人的香。很快她把菜端上桌,并满满盛来一大碗饭,你知道是什么菜吗?
我只听说过却没有尝过,一碗蒸干风腊肉,一碗糯米水酒糟干风鱼,那香馋得我口水往肚子里吞。此时饿得更慌,也过不得客气了,端着碗正准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忽然又犹豫了,毕竟是做"先生"的要斯文点,不好意思直接去夹那两碗馋得我发慌的菜,只好打了个迂回夹了两回那碗煮黄瓜。大娘在旁边催个不停叫我夹肉和鱼,看我还是有些犹豫,她就直接拿来筷子夹了块猪肉和鱼按在我碗里。我心里暗暗叫好真是谢谢,要不然我馋得要露出贪吃的原形来了。
有鱼有肉一碗饭要不了三十秒就下肚了,太好下饭了,什么味道,不知道,总之好吃得没尝过。大娘看我一碗饭没两下就下肚了,肯定是饿坏了,接着拿过我的碗替我又盛了满满一大碗,还直接替我夹了一块猪肉和两块鱼按在碗里,我不好意思地推辞说,可以了可以了,实际上那一碗肉和一碗鱼,我白白的都能吃下去。两碗饭下去才有点感觉,也许饿的原因,也许是那菜太好下饭,第二碗饭也没半分钟时间就下肚了。
大娘看我吃得那么快肯定还是没饱,叫我慢点吃,说着便给我倒来一碗水。其实我饿了是一方面,菜好吃还是主要的。本来我吃饭就快,一般情况下,我一餐饭也是五分钟左右。大娘看我两大碗下去好像还没饱,干脆把锅里盛饭的那个钵端了出来,叫我一下盛去吃,便说晚上我们要烧锅的,你只管吃饱就是。说实在的钵里还剩一碗多饭我都能吃下去,但不好意思把它吃个光光呀,只好再盛了半碗,大娘又给我夹菜。这回口再馋也不能没个数,再三推辞,最后还是把一块鱼夹到我碗里。就这样吃了一餐我从来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饭,就是到现在也没有吃过。事隔多年回想这餐饭,还是口留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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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是下午三点钟了,就是走最近的山路回家,也要三个多小时,大爷生怕我走错路,特意带我走了几里,大娘目送我好远,并一再叮嘱路向,其实有大爷带路不会走错的,但她还是不放心。大爷一直送我到没有岔道为止。告别了大娘大爷,我的心忽然一阵热,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泪水不由得脱眶而出,她们好像就是我的亲爷爷奶奶,我俨然成了她们的亲人。大爷大娘和我素不相识,如此的热情好客,真诚的待人好不叫我感动,那淳朴和善良是现在的人不可想象的。
经过两个小时的跋涉终于和大家会合了,姑娘们见到我又惊又喜又埋怨,一窝蜂地涌上来抱住我嚎啕大哭,挥动着温柔的拳头往我身上锤,边哭边说以后再也不带你来了。
大家为了寻找我,一颗杨梅也没去采,蓝子里空空的,我只好把杨梅分给大家,等回到家时已是天黑了。
四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杨梅红的时候,总不免要想起这事,更多的是想起大爷大娘。那时我真的有些木纳,没问大爷大娘的姓名,以至到现在还不知道漂母饭我的人叫什么。只知道是文公山脚下官坑村。这些年文公山已开发成旅游区了,我对这一景区情有独钟,每年都要去一次,每次去都想看看大爷大娘。但官坑村再也不是往日光景了,改变太大,老房子几乎拆掉,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模样。依稀中仿佛看到那栋老屋,老屋已是破烂不堪,早已无人居住,墙垣上已长出了一棵浓荫大树,老人如果还活在世上已有一百多岁了。那滴水之恩如何相报,一直记在心头,未免让我歉疚和遗憾。不过让我有所宽慰的是,那里的民风仍然淳朴、热情、好客,随处都能看到大爷大娘的影子。我忽然明白了,老人没有去世,那墙垣上的大树,不就是老人生命转换的长青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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