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不言伤(上)

  我是一个很害怕离别的人,不论是同学、朋友之间,亦或是恋人、血亲之间。每一次的离别都让我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脆弱。

  小时候和亲人朋友离别,总是笑嘻嘻的说“再见”。那时候不懂离别的含义,总是觉得今天分开了,明天依旧是会再相见的。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大概知晓了离别背后的含义,每次离别时便总是会忍不住泪眼朦胧,需要对方不断的温柔的安慰。现在慢慢长大,慢慢学会了面带微笑去告别,却还是常常在转身后泪如雨下。

  小时候离老家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父母忙于生计,我们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回家。

  每次回去后太婆都会牵着我的手说:“丽回来了。”然后拄着拐杖去给我找各种零食吃,酥糖、面包、开心果,果脯、红枣、炕炕馍,橘子罐头,花生饼干……这些普普通通的零食陪我度过了整个童年。

  以前太婆最喜欢吃炕炕馍,姑姑们常常给太婆买回家。我每次回老家后太婆都会在炉火旁给我烤上一块儿,然后再给我抹上她自己制作的豆腐乳。热腾腾的炕炕馍散发着豆腐乳独有的香味,我咬上大大的一口,一脸满足的对太婆说:“太好吃啦!”太婆总会笑着说:“慢点吃,小心烫着。”

  很多年后我离开家乡去了他乡,每次回到家乡都会去买上几个炕炕馍尝一尝,但那些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味道。因为,当年那个在夏天制作豆腐乳的人,当年那个在冬天为我烤炕炕馍的人,她已经不在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这些味道是我童年的味道,是从此以后只能停留在我记忆中让我难以忘怀却又只能回忆的味道。

  那时候太婆虽然已经年过八十,但身体还很是硬朗。每次都会颤颤巍巍的去张罗饭菜,我就会给她打下手,做些生生火、剥剥蒜、理理葱、洗洗菜之类的事情。普通的饭菜经过太婆的烹饪后,都会成为独一无二的味道,因为那里面有着关怀与疼爱。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烹饪的吧?我想。这些年来一直觉得:让所爱之人吃上自己亲手烹饪的饭菜是一件很温馨而又极其美好的事情。

  每次吃完饭后就到了离别的时刻。每次太婆都会把茶杯递给我说:“喝茶了吗?喝口热茶再走。”我每次都会回答:“太婆,我喝过了。”这时太婆就会说:“再喝一口吧,这是今年的新茶。我和你婆婆一起去摘的。”

  我便会顺从的接过茶杯喝上几口。我想起儿时,我也曾和太婆一起,背着太公编制的竹笆篓去屋后的地里采摘刚刚冒尖的新茶。

  喝后,我把茶杯放在方便太婆拿取的地方后,对太婆说:“太太,那我走了。”太婆每次都会笑着说:“嗯,走嘛,早点回来。”我每次都会笑着说:“好!”然后跟着父母开开心心的回了家。那时候年少,总是以为来日方长,所以那时的离别也是欢喜的。

  上初中后,我离开了家乡。每一年只有在春节时才会回家 。我常常给太婆打电话,那时候,她的听力已经不是很好了,婆婆就把我的话转述给她 。

  太婆每次都会问:“丽呀,你在外面吃的饱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呀?”父辈们小时候上学常常饿肚子,父亲更是因为上学吃不饱饭而选择了辍学。所以太婆一直担心我们在学校会不会也是这样。

  我每次听到这句话后都会心头一热,然后用愉快的语调告诉太婆:“我在外面很好,吃的饱。太婆你别担心,你好好保重身体,我过年了就回来看你。”每一次打完电话后,我感觉独在他乡漂泊奋斗的心灵瞬间有了归宿。

  我仍旧清晰的记得我上初二那一年的夏天回到老家小住。有时候我会和婆婆一起去山坡上放牛,下午回家时我会采摘上一大把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儿,然后跑到屋后去挑选一个喜欢的空酒瓶,洗净后注满水,将花朵稍作修剪后插进去摆放在桌上。我想后来我那么喜欢花艺,或许便是在那时候在不知不觉中埋下的种子吧。

  后来大部分的白天我都会在家中陪着太婆,听太婆一遍又一遍的讲着那些她儿时的往事。我喜欢听太婆讲她们的往事。我每次都会不禁感叹:当年的先辈们是多么的不易,但又是多么的坚韧啊。

  有一次午后,我给太婆洗了头,推着她在小院里晒太阳。她问我说:“丽呀,我这摔了一跤,把脚也摔坏了,这以后还能不能好呀?”我连忙拉过太婆日渐干瘦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说:“太婆,你放心,会好的,肯定会好起来的。”太婆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后,太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我说:“你太公教了一辈子的书,他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一直都是我照顾他。现在我生病了,脚也动不了了,还要他给我穿衣脱衣,给我洗脸洗脚,我不能给他洗衣服了,还要给我洗衣服……”说着说着,太婆哭的更凶了。

  我压下心里的震惊,一边给太婆擦去眼泪,一边安慰太婆说:“没事的太婆,夫妻之间就是应该互相照顾呀。现在我回来了,以后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吧。”太婆这才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

  我想起童年时代,太婆喜欢烤柴火,太公喜欢烤碳火。于是每一年的冬天,太婆和我都会坐在火笼边烤着柴火,太婆每天早上把碳火烧好送到太公的房里,太公一整天都会在房间里伏案写东西。那一年八十多岁的太公开始学习周易。

  太婆过一会儿就会起身要去给太公加碳火,我问太婆:“太婆,你去干嘛?”太婆说:“我去给你太公加点碳,今天冷。”我请太婆坐下,自己立刻起身去。再过一会儿太婆又会起身说要去给太公加茶,我又请太婆坐下,自己又马上起身就去。

  太婆一个字也不认识,太公却是当年的大学生。太婆喜欢吃辣,太公却饮食清淡。太婆喜欢喝酒,太公却偏爱甜汤。太婆喜欢言语,太公却善于倾听。就是这样两个从性格学识到饮食习惯都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是怎么相扶相持度过了一生呢?

  太公在房间里学习写作,太婆就会去菜园子里种种菜,在火笼边烤烤火,时不时起身去给太公加加碳添添茶。太婆每次炒菜时都会先给太公盛一碗后再放辣椒,每一顿都会专门给太公烧一个汤。太公会在太婆生病的时候整夜的守着她,会给太婆买她喜欢喝的酒……

  我那时想,真正的爱情或许就是这样的吧:在平平淡淡中却时时刻刻牵挂着彼此。都清楚了解彼此的喜好,又都不会为了对方硬是去改变自己,但是却又会一直尊重彼此的喜好。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从始至终他和她又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太公太婆一起生活了七十多年,但是仍然对彼此有着包容之心,感恩之心,体谅之心。仍然会心疼彼此。

  我的太公太婆从来没有言语,或许他们也不曾说过什么爱情不爱情。但是他们却实实在在的做到了,他们让我们晚辈更好的懂得和理解了什么是爱情。

  爱情不是风花雪月,因为那是短暂的心动。而是在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中,两颗不论身在何方,却始终念着彼此的心呀!那样的两颗紧紧相依偎的真挚的心,胜过人世间一切的最美的风花雪月。所以后来,无论是爷爷辈亦或是父辈还是哥哥姐姐们,他们夫妻之间都是相亲相爱的。

  在我离开的那顿饭桌上,太婆在吃饭前喝了不少酒,她对我说:“在外面,如果一定要和别人打架,那一定要打输。”那时候年少无知,并没有真正懂得这句话里面包含的真正含义,也没有真正理解太婆的一番苦心。

  那一天的最后,太婆还对我说了一位古人的一联:“以天为盘以星为棋谁人敢下?以地为琴以路为弦何人敢弹?”太婆说完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才又开口说到:“做事情和做人都应该是这样。”我点头回应。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这短短一联,字里行间的大气洒脱和豪迈狂放。

  那时候,彼此之间拉长的距离让我们在离别时增添了丝丝忧愁。太公总是会把我送到路边,我总是会不停的回头张望,太公便会挥手让我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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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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