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娃娃记

　　刚生下儿子不久，我们申请婆婆来美,她被拒签的消息传来，我情绪极度低落。我不是不爱儿子，而是看到同公寓楼里和我相仿的年轻妈妈，生了孩子，不是把孩子送回国给父母带，就是有人从国内来帮忙。只有我，两条路都走不通。别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我一个人带着儿子，心里无限孤单,惆怅。

　　四月春天的早晨，我把儿子放进小车里，推着他去家附近的樱花公园散步。公园里鹅黄的迎春花顺着穿过公园的小河一路垂放着，樱花林里粉白的花瓣随风摇落,踩着落花的孩童在树上树下嬉戏，娇艳的桃花大朵大朵地怒放着，婴儿,我的宝贝静静地睡在花香里。

　　春天让我的伤心一下子没了理由。生活就是这身边的春天：初为人母，本该是美好的人生体验。

　　四月春天的中午，接到好友群的电话，说她在中国多年的女儿终于被接回来了。三年前,群刚读完研究生，来参加毕业典礼的母亲,劝她先找工作,顾事业,帮她把刚会蹒跚学步的女儿送回国,给乡下的婆婆带。三年过去了,她和先生都找到工作,但绿卡的进展如同蜗牛爬树,遥遥无期。她实在不能忍受思念的折磨,托回国度假的朋友把女儿带回来。

　　到群家去看她的女儿时,正碰上她们在给中国的亲人打电话。通话使用了免提对话功能,所有的对话大家都可以听到。

　　群的女儿在跟她的小姑讲话。小姑在电话那一头开玩笑:

　　"梅梅,你住在这里时,和彬彬一同叫我妈妈,为什么现在改口叫我姑姑呢?"

　　梅梅回头看了一眼群,回答:

　　"姑姑,我现在和别的小孩子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妈妈。我一直知道你是彬彬的妈妈。"

　　群听了眼圈红了,慌忙起身去厨房,她掩饰:

　　我去帮你拿饮料。

　　我跟她进到厨房,安慰道:

　　"嘿,今天是你三年来最高兴的日子,不要再伤心了。"

　　等我们回到客厅,梅梅已挂了电话,在玩她的布娃娃。我对她说:

　　"梅梅,听说你好勇敢,跟着陌生的阿姨,先坐火车,再坐飞机,一路上非常乖。"

　　梅梅抱着娃娃走过来搂住妈妈的脖子说

　　:"因为我对自己说,不管路有多远,我都可以忍受,因为我就要见到妈妈了。"

　　这么小的孩子说出大人的话,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心痛。

　　我抱起身边的儿子，狠命地亲了亲他。这是上天赐给我的幸福，我怎么没看到呢？！

　　我开始和儿子的私混！

　　我喜欢大自然，每天上午,下午两次推儿子去公园散步，有时他会熟睡在途中， 我就让他睡在小车里，找个河边阴凉的树下坐下，偷享难得的闲。

　　我喜欢给儿子读书，每次晚上他睡前，我会给儿子读一会儿故事书，他会用小手扯着我的头发，一边听着睡去 。

　　《小鸟找妈妈》的故事， A re you my mother 的呢喃唤醒了下一个春天， 儿子在公寓楼前的草地上蹒跚而行。

　　又是四月的早晨，我带着儿子在爬楼前坡上的台阶。所有刚会走路的小孩都对爬台阶最感兴趣，一步一步，一遍又一遍。看他用力迈腿的样子， 我忍不住想：这多像我的生活，那些困难就是生活里的台阶,要是大家都能像小孩子那样热爱爬台阶,不怕困难就好了。

　　草地另一端一位年轻的印度妈妈带着女儿在玩耍。我能感觉到她不停地看我，抬头对她笑一笑,算是打招呼。她看上去很面熟，大概也住在公寓里。谁知她竟直朝我走来搭话。她大方地介绍自己也住在这所公寓里， 说她记得我是因为我的儿子好可爱。她指了指远处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的小姑娘，说是她的女儿，Princy。

　　Princy长得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眉毛，长长的睫毛，像个洋娃娃。Princy的妈妈找我有事： Princy三岁半了，在公寓楼旁边上幼儿园，她需要找一个人帮接女儿下学并能照顾她到5pm。

　　我出国时， 没想过要独自一人带孩子，

　　更没料到后来会给别人带小孩。国内的姐姐打电话抱怨： 生了孩子，先后请了六个保姆来帮她，都不能找到合适的。父母不能帮她忙，她很怨恨。我没有告诉她，自己是一人带两个孩子。

　　Princy 长得像公主一样漂亮，脾气也公主的一份：活泼， 任性。每次接她， 我会一手紧紧拽着她，一手推着儿子的小车，

　　生怕一松手她会蹿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儿子倒是很乖，每次看到Princy都是手舞足蹈，高兴地不得了。小孩子就是喜欢小孩子。

　　Princy到我家会把冰箱打开看,一样一样问东问西，然后就要眼馋的零食。有一次她未经我允许自己到冰箱拿吃的，我生气了，告诉她："这不是你的家，你要动任何东西要经主人允许。"我讲这话时,表情严肃，小姑娘真的不在房间里乱翻东西了。

　　有时Princy 的妈妈会请我早些接她回来， 因为幼儿园只开半天。

　　一天， 我把Princy接回家后，儿子要午睡，精力旺盛的小姑娘却死活不肯躺下。无奈，我允许她在宽宽的楼道里骑小车，我的房门半开着，一边哄儿子睡觉，一边竖着耳朵听她的小车在楼道里碾来碾去。儿子好不容易睡着了，抽身用了一下洗手间，出来时看到楼道里空荡荡，小车丢在楼道中央。

　　楼道的门锁着，Princy在外面被栅栏圈起来的院子里追松鼠。她一定是趁有人进出公寓楼，偷溜出去的。走出去叫她回来， Princy玩的兴致正高，根本不肯。

　　初夏的午后很迷人，安安静静 ，暖暖洋洋，草地上不时有蝴蝶飞过。

　　想想儿子在睡午觉，如果我拉 Princy 回，

　　家是不敢让她进的，楼道里骑小车,她已玩腻， 不如让她在外疯一疯。

　　我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笑看小姑娘,面对脚边跳过的松鼠,迎面扑来蝴蝶,不知该先追哪一个。

　　玩了一阵子，我再三哄骗，才把 Princy 唤回楼里。从家里出来，我特意留着房门没上锁，门虚掩着。返回时， 我注意到屋门大开，冲进卧室，小床上的儿子不见了，装衣服的壁柜的拉门大开，衣服在柜外落了一地，柜边的落地台灯倒在衣服上。

　　我疯了一般冲回楼道里找儿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公寓楼道的门一直锁着的，儿子一定在楼里。儿子喜欢楼梯！我直奔楼梯间，迎面撞见芸拉着我的儿子往上走，儿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芸解释：她正在楼下的洗衣房洗衣服，听见楼道里有孩子在哭，到楼梯查看时,我儿子正自己扶着楼梯下来找妈妈。

　　我抱起儿子一个劲儿亲吻，自己已是泪流满面，悔恨交加。Princy 在一旁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也哭了起来。

　　回到家里，儿子指着一地的衣服告诉我：睡醒起来，他找不到我，以为妈妈藏到衣柜里，就去找。我的小鸟(儿子)没有找到妈妈了，生气地推倒了台灯。

　　聪明的P rincy要乖会很乖， 剩下的下午把我儿子哄得高高兴兴的。傍晚， Princy的妈妈来接她，我本想告诉她整个事情经过，然后说以后不再接她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都是自己大人疏忽的错，不该怪 一个小孩子。

　　这以后，Princy 听话了许多， 收起了她的很多任性， 连Princy的妈妈都感到女儿的变化，问我是怎么带的。不好意思说是我的眼泪吓倒她了，只好蒙混："以前Princy 没固定玩伴，不懂得关心别人，也不懂得和别人分享。"答完后发现我讲的是真话。

　　那一年儿子两岁，Princy四岁。

　　再过后没多久，一个炎热的仲夏日午后，

　　芸打电话来邀我和她一起开车带孩子们去一个有湖的公园游泳避暑。很想去，但我带着Princy ，只好拒绝了。鬼机灵的 Princy偷听到了，缠着要去。

　　我说："你妈妈不会同意的"。

　　她立刻拨了电话去跟妈妈讲。她妈妈竟然同意，打电话来讲可用放在我家的备用钥匙去拿她女儿的游泳衣。我，骑虎难下，问Princy 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儿子差点儿找不到的事情。她连连向我保证：这一次她一定听话，绝不离开我一步。儿子在一边叫着也要去。我终于执扭不过孩子们。

　　野游的湖很浅，大片的水域只有我的膝盖深。岸上还坐着两个整装待发的救生员，我心里踏实了许多。Princy 信守承诺，深水的地方真的没去，一下午都在和我儿子在沙滩上堆城堡，在水边用小桶捉永远捉不到的小鱼，俩人兴奋地大喊大叫。

　　夕阳西下，车子开在回家的路上，两个孩子累得在车里睡得东倒西歪。
　　（文/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