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乡下搬到县城里,一转眼已是十年了,在这来去纷飞的岁月里,俱是在大都市打工渡过的。虽说都市,却也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影响,只是恍恍惚惚地充满些无奈和厌弃。紧张无聊的工作,是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况且还有那年年拖泥带水的工资。这愈发地令我有些生气,甚至是愤懑了。随着时光的流逝,故乡却是愈加清晰又亲近了,那山水人情,那没有压抑的轻松,没有竞争和贪婪,着实都是美美的回忆。倘若要寻个记忆深处的人物来,那便是郝龙了。而今郝龙虽然去了,但终究给我留下太多的回忆。
郝龙其实并不是本地人,他是大约四十岁左右招赘到我们村的,他年轻时媳妇给他生了个闺女,生第二胎时难产死了,他便又当爹又当妈把女儿拉址大了。来这儿后,经人撮合,他把闺女嫁给了老伴的儿子,成了个双亲户。农村庄户人家,日子虽然清贫,倒也相安无事,郝龙自小放羊,自然又成了村里的羊倌,女婿在家务农种地,一家其乐融融,享受着生活的简单乐趣。
北方的山区,人们大抵是要养些羊的,一则山区牧草肥美,二来牧业也是项大的收入。每逢春夏之交,天气已渐渐显出闷热的迹象来,那时树已泛绿,花也凋零了,地里的禾苗正映出青青的绿意。到处显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响,而此时正是农家忙碌的时节。地里的庄稼要锄草拣苗,家里的十几只羊儿也该剪毛了。
此时羊倌郝龙便是威风的时侯了,一把大羊剪,一根长鞭,嘴上叼着平时难见的香烟,放羊的干粮袋在墙上撂着。只见他三下五除二,挽袖拴羊,放于地上,一手拔开羊毛,剪刀噌地插入,嚓嚓之声便不绝于耳。瞬间时刻,几只羊己是干净利落。主人自是感谢,两包香烟一瓶老酒早已在推让的笑声中放入了干粮袋。于是,满脸高兴的羊倌便有些飘飘然了,长鞭一甩,给树下的老者们递上香烟,吹嘘一通自已的本事,哈哈声中,赶着羊群上山了。
过了二十多年的单身生活,精神是没个寄托的,白日还好说,在忙碌中也就渐渐淡忘了时间。到了晚上总是要喝点酒的,也许能解一天的爬山劳顿之累,也许能释岁月的无奈之情。我那时开着个商店,便时常见他买酒。有一年冬天的下雪天,我家正在杀猪,恰好他来了,那日羊也不出山,他便热心地帮忙了。洗肠,倒肚,刮肉,他样样在行,到显得我有些笨拙了。完了自然离不开喝酒,开始尚大脑清醒,一会竟有些过量了,絮絮叼叼,说个没完,一会老伴寻来,好一顿数落,几个小伙便搀他回去而息了。
还有一次,我去卖些土豆,需个装车的,我便寻了他来帮忙,百十袋土豆硬是给装好了,等后来妻子给他工钱时,他说:“乡里乡亲的,给什么钱呢?谁还没有个难处”,推搡了半天,怎么也不要,最后无奈,只好是两盒烟一瓶酒表示谢意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乡村小人物,竟也有他的脾气。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天,乡政府突然来了几个人,说是封山禁牧工作组的,搞突击检查,硬是从羊群中抢了五只羊给拉走了。这下郝龙可就气大了,明白着羊群没有进入禁牧区,可人家谁和你讲理呢?说穿了着就是要钱。交个几百元,羊也就归还了,可郝龙硬是几次三番去乡里县里评理,终于没交罚款给要回来了。那一次确实很露脸,因为当时那个年代,我们村还没有一个从乡政府得胜而归的,有的,他却是第一个。
岁月渐渐地流逝,当年的羊倌己然是鬓染白霜了,那一道道皱纹如岁月的年轮,在脸上刻满着苍桑。可他那爽朗的性格,乐于助人的情怀依然如旧,正如北方大多数朴实的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书写着对生活的执着和渴望。酒是依旧要喝一点的,可从不撒野,人们也习惯喊他帮忙什么的,照样是给包烟或酒,他便如小孩子高兴了,他知道人们对他的尊重,他也控制不了自已的兴奋,也许那点炫耀,也就是一生快乐的表现了。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春天,我刚从外地打工归来,也不知村中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孩子上学的缘故,我准备往城里搬家了,人们少不得又是惋惜议论,有些馀帐的,便络绎不绝地还些旧帐。那日,妻对我说:“郝龙病好几个月了,有些馀帐,我看就不要了吧”,了解了情况后,我自然没说什么。可是,在出行的前一日,也不知他怎么得知了消息,竟来还帐了,颤颤巍巍的身躯越发地消瘦了,满脸的皱纹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几月未见,竟变成这等模样,我不禁有些心疼的感觉了,我怎么能要他的几十元酒钱呢?终于还是推诿不掉,当那几十元钱递给我时,我觉得自己有些渺小了,恨不得找个缝隙钻了去,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良心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一直也没有村中的消息,有一次从南方归家,妻说郝龙已经去世了,我不禁一怔,泪已是潸然而下了。郝龙,一个小人物羊倌,一个朴实的农民,用勤劳和汗水耕耘着那片土地,维系着城里打工者的家园。正如鲁迅所言:“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也许,他不会在人们的记忆中停留太久,可大山记着他的足迹,同龄人记着他喝了酒高兴的姿态。
夜幕的灯光渐渐亮了,朦胧的感觉中,一个苍桑的老人,静静地向我走来,一手挥着长鞭,干粮袋中掖着酒瓶,蹒跚地跟在羊群后边…
(文/丘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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