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 斗殴 我曾和混混做朋友
王晓
01
两年前,他给我打电话。听到是他的声音我立马想要挂,他喝住我,别挂!我就跟你说几句话,就几句……他告诉我他砍伤了人此时正躲在山里头,派出所的人已经追到山脚下了。那是我最后一次接到他的电话。
初三那年爸妈因为工作原因把我寄养在乡下外婆家,一个僻远的小镇。舅舅在镇上经营着一家士多店,外婆平日里没什么事干就帮舅舅看店,士多旁边辟了个独立间作牌室,平时经常有人那里打麻将消遣时间。我就是在店里认识老L的。
说起L,小镇无人不识。当然,并不是因好事出名,而恰恰相反,L在镇上名声并不讨好,大家都知道他是不务正业的“混混”。大人们都嘱咐自己的孩子千万不能靠近L,甚至有家长还拿“你以后没出息就会像那个L一样”来吓唬孩子。
L喜欢打麻将,有他在牌室永远都是闹哄哄乌烟瘴气的,外婆打心底里嫌弃L,但又不能明摆出来,毕竟打麻将的时候L帮着消费很多烟啊酒啊之类的。
有那么几天外婆身体不舒服就由我在店里帮忙看着,牌室里的人有什么需要也是要我招呼的。有次L叫我给他拿盒“软双”,我不会分就随意拿起一盒红双喜给他,谁知他手一掂量后说你怎么给我包“硬双”呀!我说哪里硬了,盒子明明就很软来着。我很正儿八经的一句话谁知他们听后竟然哈哈地笑起来,读书多还不一样是呆子!我听后狠狠白了一眼当时笑得最狂的L。
那天夜里11点多,我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打电话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我他是谁,却一口咬定是我的初中同学,还把我的学校给报出来。
第二天我问舅舅昨晚是不是有同学打电话到店里找我,舅舅说是有一个,不过不是同学,是老师,说要检查什么作业问他要了我的手机号。
原来如此!可恶!我气不打一处来,心想那个L也太狡猾了!我要想个法子“整”回他!
从那以后L经常给我打电话,我不接就给我QQ、短信轰炸,有次他喝醉酒发我一条近乎千字的信息,就是说他怎么从好孩子变成人人避而远之的混混,他在兄弟面前如何风光可背后多少想要弄死他云云,信息错别字多,我像做语文阅读题一样字字斟酌,还没来得及总结出主要脉络就又接到L电话。
可以陪我说说话吗?他用近乎乞求的语气问我。
刚开始有种强烈的想要鄙视他一把的冲动,可我竟然听到电话那头有哽噎的声音,抓着手机的我一时不知所措。那个年纪还从来没有异性在我面前哭过呢,更何况是从没接触过的“混混”,那种震惊程度绝对不亚于看到我爸在面前鬼哭狼嚎。
02
L的那些弟兄都叫他L哥,唯独我叫他老L。
老L其实不老,还很年轻,那会也就二十左右。老L不像电视里的恶霸那样长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至少外表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躁动青年。唯一 人的是,老L的一只门牙没了,是在一次群殴中被打断的,他没有把牙补回来因为这样显得他凶狠一些。
那次群殴也奠定了老L的江湖地位。
老L家里有个七十多岁的奶奶,还有个大他五岁的哥哥,不过早已成家立室另起炉灶了。至于他的父母,我知道的不多,外婆跟我说过老L的爸爸很多年前去海南当建筑工人后就一直没回过来,有传闻说他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当场毙命,也有传闻说是在那边赚了大钱后又娶妻生子不愿回来了。至于老L的母亲,早年丢下两个儿子独自回湖南老家去了,她本来就是被骗来当人家媳妇的。
大家都说老L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长大后就更野了。小时候没学好,小偷小摸被人“遣送”回家是家常便饭,初中没毕业经常跟一帮无业青年混在一起,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成为一个混迹街头的小混混。
从外婆家到士多店要走一段路,而老L的家就在我必经的路上。我一直以为老L的家是那种破破烂烂的泥砖房,出乎我意料的是池塘边上一栋两层高的小楼房竟然是他的家!这还是后来老L告诉我的,那栋房子基本是他一个人挣钱做起来的,他曾在湖南打过工。
我问他为什么跑到湖南打工,老L没有说。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混混的饭也不是好吃的。老L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出来混,讲的首先是义气!在牌室我曾见过赤裸上身的老L背后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疤痕,正中胃后方有一道类似用西瓜刀砍过的伤口,后来他跟我说伤就是在那次群殴中落下的,当时他替一个叫黑山的帮派老大挡下一刀。
对于混混来说,身上的刀疤往往比拳头更有说服力,老L如是说。
日子久了,我慢慢对老L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那些流里流气的小青年习以为常。老L每次来牌室都开着他那辆响声隆隆的红色CB一代,外婆每每听到那声音都会邹眉头,说那帮人又来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外婆所指的“那帮人”到底有多坏,喝酒抽烟打架的人是不是都不是好人呢?
03
从什么时候开始和老L熟络起来的呢?我也记不清楚。
做朋友可以,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是我对老L提的首要要求,老L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老L经常约我出门玩,我不敢。尽管说是朋友,其实我对混混还是心有芥蒂的。我害怕跟他在一起会出什么意外,毕竟我跟他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是从小到大爸妈从都不用操心的乖乖女。再说我在当地认识的人不多,外婆也不会让我轻易出门。
那个暑假老L晚上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聊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偶尔也试过一个多星期风平浪静的,因为老L说他要去深圳“拿货”。刚开始我不知道拿货是什么意思,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跟几个伙计进一些香烟拿到学校附近偷偷卖给学生,我以为他所说的拿货无非就是香烟罢了。但为什么一定要去深圳进香烟呢?
后来才知道老L口中的“拿货”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贩毒。
我亲眼见过老L和一名看起来和他年级相仿的男子在昏暗的房间里吸毒,他们用一个塑料瓶连同几根吸管制成简易的吸毒工具,将吸管对准鼻孔,堵住一个鼻孔,用另一个鼻孔猛吸。他们管这套工具叫“冰壶”,管吸毒叫“溜冰”或者“煲猪肉”。
知道真相之后的我无比恐惧,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毒品离得如此近,我甚至担心老L在某一天会将我“灭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给我打电话我都不敢接,原来外婆嘱咐我千万不能招惹“那帮人”是有道理的。
也许是知道我躲避他的真正原因,老L给我发信息,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再碰那个东西,还说如果我再不理他他就在我楼下喊到我理为止。无奈之下我不得不再次恢复和他的联系,保住小命总比接个电话重要得多吧我想。
高一开学前两天,老L说他有个表妹来找他玩,他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子相处问我能不能一起。我很怀疑他说的表妹的真伪,想着这会不会又是他耍的小把戏,后来真的有个女孩去到店里找我,说是她表哥让她来的。
那天我们去了当地的一处景点登高,一同前往的还有另一个男的叫阿毛。老L开车载我,那个阿毛载着他表妹。下山的时候马路上没什么人,老L把车开得很快,我死死抓住车后座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后来我终于忍不住大声说不要这么快很危险的!我的车技你还不放心?老L又发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声。
没想到真的出事了。下坡时路上有个大坑老L没注意看,等他反应过来调整车把的时候车迅速侧翻在地,由于惯性我被抛离车座。但在被抛出去的瞬间老L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最后摔到路边浓密的草丛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而老L却因此甩出好几米,右边身体重重在粗糙的水泥地板上擦过,地面留下一行清晰的血迹。
我费力站起来望着不远处的老L一下子吓得挪不开脚。这时赶到的阿毛赶紧停车去扶老L,他们把老L拉扯到车上,阿毛在前面开车,女孩在后面扶住,全程不到五分钟便发动车扬长而去。
外婆问我怎么把膝盖摔成青肿,我骗她说是从阶梯上不慎跌倒的。
从那以后直至开学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收到老L的信息。
04
我一度以为老L死了。
学校校运会开放一天,我跟几个同学到校外大街上买东西。同学后来跟我说,你当时见到那个人的反应就像见了鬼一样。可不是!对于老L的突然出现我几乎是一分惊喜九分惊吓,他倒挺淡定的跟我打招呼。同学问我这是谁,我支吾半天才说是表哥。
老L比之前白了一点也瘦了许多,想必是那次事故造成的吧。对那次事故,我们谁都没有再提,他心里有愧疚,我也有。
十月月假的时候恰逢有强台风,学校急忙停了半天的课把学生提前放回家。我看天气还是挺明朗的,刚好有张卷子差点没做完就想着做完再走,没想到做完时学校里早已人去楼空。我赶紧到校门口等公车,谁知一连好几班都没有挤上去。离台风登陆时间越来越近,我简直要急疯了。
老L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家了没,我没忍住哭出来,一边抽泣一边说等不到车。老L叫我站在原地别动他立马过来接我,原来他一直都在附近等着我。
这次老L开的是一辆银色女装五羊本田,他知道我是不会坐他那辆CB一代的。路还没走到一半台风就开始刮了,夹带着暴雨车几乎走不动。老L怕我淋湿就把雨衣都给了我,暴风雨打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他愣是没有说一句怨言。
回到路口我叫老L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回去,不然遇见熟人就不好了。他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最后沉默着开车离开了。
由始至终我都没有跟他说谢谢。
事情还是“败露”了。不知道是谁跟外婆报的信,那次回家后她把关到房间里一脸严肃的问我跟老L到底怎么回事,我弱弱地回了一句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外婆给爸妈打电话说明情况要求他们立即把我接走,爸妈先是狠狠地批了我一顿然后丢下一句过两天我就回去就挂了电话。
你不想想人家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们走的路根本是天壤之别你干嘛作贱自己跟那种人做朋友,我看你是脑袋进水了!妈妈的话字字铿锵,我竟无力反驳。
是啊,我从没想过为什么会跟老L做朋友,也没想过这个朋友能做多久。也许是他的自由不羁吸引了我吧。我从没见过一个如此自由的人。
第二天傍晚,爸爸匆匆把我接离了那座小镇,而后舅舅替我到学校办理了转学手续。速度之快,令我瞠目结舌。爸爸把我的手机卡也给换掉了,还限制我上网。总而言之他们想尽办法阻断我跟老L的任何联系。
就这样,还没来得及说谢谢的我,连道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05
后来其实我还见过老L一次。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外婆生病需要做手术,爸妈带着我又回到小镇上看老人家。两年过去,当年与老L有关的事他们缄口不言,或许是怕我触碰到某些记忆吧。
舅舅的士多扩张不少,牌室没什么变化,除了多出两张新的麻将桌,每天来打麻将的人依然不少。有几张面孔挺熟悉的,其中就有阿毛。有次阿毛叫舅舅给他拿烟,舅舅正好在点货便吩咐我从货架上拿一包过去。我递烟的时候阿毛一句话都没有说,继续出牌,那样子就像没看到是我一样。
离开外婆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突然从窗外丢进一颗石头,我循声走到窗边往下瞧,看到一条黑影在不远处的杨桃树下向我挥手。从见到阿毛时起,我就知道老L会来找我。
老L变得更瘦了,两条细长的腿似乎一折就断。
好久不见,过得怎样?这是老L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好。我回他。
对于当年我的不辞而别,老L说他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我走后他到店里买东西时被外婆大骂一顿,外婆骂他小野种,害人精,要离我远远的以免害了我,如果再来骚扰我她就打电话报警把他那些坏事都抖出去。
那你,没有对她老人家怎么样吧?我心一紧。老L虽然对我不错,但说到底他还是个混混,外婆的话一定激怒了他。
你说呢,老L似笑非笑地点着一根烟叼在嘴里,我多希望也有这么一个人为我尽心……他还说几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楚。
第二天经过小池塘的时候我看见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从老L家里出来,为首的一个人手里拿着几个塑料瓶,后面的一个年轻点的则抱着几根像是铁管的棍棒。随着车子的开动那栋小楼逐渐消失不见,由始至终我都没有发现老L的身影。
后来听舅舅说起,那几个人被抓进了监狱,小镇一下子干净许多。
不知道老L有没有在“那几个”的行列中呢?
谢谢你曾经成为过我的朋友。这是两年前那个电话里老L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老L最后是进的戒毒所还是监狱,是生还是死,我就无从得知了。
就这样,一个叫老L的小混混从此消失在我那纯真迷茫的青春岁月里,不留声色。没人知道,我曾经和小混混交过朋友。
(文/华清若水 花开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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