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

　　【放下】

　　【序】
　　祁渊四年，琅琊深雪初至
　　中庭雪落无言覆庭阶染眉间
　　扶摇刚垂帘欲提笔写信寄予，挽袖铺纸研墨却良久僵指
　　却听侍女笑颜，掀了帘子袅然递过幽云书笺
　　犹带着风袭携雪的清寒，启而观之是熟稔的清隽字迹
　　扶摇的姐姐扶笙自请戍边已三年

　　【信笺】
　　遥寄归来的书信向来只喜无忧
　　说是写信时幽州已是第七回落雪
　　娘亲缝制的秋衣数日前寄到，业已着身，暖和得紧
　　自用了几副药，胃疾已有好转，如今身子骨倒比在琅琊时好上许多
　　又絮絮说了很多，问家人近况，嘱咐家人照顾好自己
　　信末再次提及扶摇「问吾妹安好」
　　随赠皮影，是扶摇喜欢的＜南柯记＞

　　【将离】
　　祁渊元年大寒，扶笙执意自请远赴幽州戍边
　　扶摇站在庭中梨树下，大氅落有薄雪
　　黑白分明的一双眼望着扶笙背影渐远
　　终是未忍住哭跑上前
　　扶笙不语却将她抱起，纵知她不舍
　　她轻缓地替扶摇拂去发上薄雪
　　扶摇将头埋在她颈窝【一定要走么？】

　　【我会回来的，因为我们还有兄弟，因为我是你姐姐…扶摇，姐姐希望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安乐无忧的活着…】

　　她终是舍下扶摇离去
　　一别已是三年
　　定格在扶摇心底的画面，扶笙长衫雪染，背影茕茕，白衣似和雪景融为一体
　　那个清冷凄惶的清晨，廖落天光
　　扶摇站的很远看着扶笙骑马过长街，眼无波澜，面无悲喜
　　扶摇突然觉得扶笙要一个人走向天涯
　　雪细细的黏住她的发，雪色欺墨发
　　她再没见过她

　　【朝歌】
　　靖安十七年惊变，朝中右相一党覆灭
　　靖安一朝，江东柳氏，琅琊陆氏，临沂潘氏，清河崔氏并列
　　潘氏依附右相多年，本是寻常二流世家却于靖安一朝崛起
　　陆扶笙本与崔澜早有婚约，竹马十年
　　坊间皆言崔澜惊才绝艳，可越是翩翩公子偏就愈是薄情寡幸
　　靖安十六年冬至，崔陆两家和解退婚
　　七日后，崔澜聘潘氏女
　　自此崔潘二家联姻附归右相
　　靖安十七年新帝登基，江山已定百废待兴
　　废黜先帝第五子，诛右相一党，崔潘二家夷三族
　　扶摇起初每每想及此皆感快意，后来转为黯然，她的姐姐，还能不能幸福？

　　【薄幸】
　　扶摇不知亦不明，曾经那般温润如玉满心满眼都只有扶笙之人，却可以拂袖间轻巧转身而去
　　扶摇自是不知那时崔澜在扶笙门前跪了一夜，他亦早就想过和扶笙的一生，只是这寒暑江湖朝夕朝堂云泥世界本就不如人所愿
　　长路多萧萧，姻缘如芥草
　　崔澜斩首那日，扶笙去了刑场，眉目淡然
　　他夫人素来温婉的眉目对着扶笙凛冽起来，却是转头对着崔澜灿烂一笑【夫君，生当共寝，死则同穴，嫁与你是我这一生唯一不曾后悔的事情】
　　崔澜且只望着扶笙，带着解脱的笑意
　　那个曾经与扶笙携手看灯，带着面具也能在人海中寻找到她的少年
　　那个才华横溢向往从戎，原本有高远苍茫的一生的少年
　　那个眼底有着万里长天，胸中怀着山河万卷的少年
　　以最卑贱的方式，用鲜血染红了菜市口的脏雪
　　扶笙闭眼，恍惚看见那时的崔澜从人群的那一边向她走来，轻轻摘下她的面具，笑吟吟的望着她。长街拉起盏盏灯火，烟火在漆黑如墨的天幕中展开，河灯随水，佳期如梦。
　　缓缓睁眼且只低垂着，有凄艳的血蜿蜒流着，灼灼入眼
　　扶笙终究是闭上眼，丢盔弃甲，一夜忽老

　　【常理】
　　【世间常理，你们根本就无法在一起，崔家百年，你要亲手葬送这一切？】
　　【崔家岂止我一人，适婚的族兄弟也不在少数…我并非非要这崔家家主的位置不可】
　　【而今朝堂，右相既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陆家时代忠臣良将，而今嫡出两子征行，幽州苦寒之地…】
　　【…】
　　【有缘相知，无分相守…】

　　【长风】
　　枉道聚难别亦难
　　休向明月问明年
　　忍抛前缘渡忘川
　　幽州有条河，惘川
　　水边草木丰茂，扶笙听戍守多年的老兵说这河边从前都是尸骨
　　一到幽州来就再也没有回去
　　这些人里面有远征的丈夫，有戍守的父亲，他们都永远留在这里了，静静的长眠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扶笙渐渐觉得前尘就像一场梦
　　风凉酒烈，残阳奔马，崔澜曾经和扶笙说过的漠北，回头一看，就像是隔了半生那么远
　　崔澜的话语犹然清晰，他唇角的弧度依然鲜明，可终究还是静了，静默了
　　就像崔澜曾经煮的茶，被风吹凉了
　　依旧是馥郁，可以绵长入喉
　　可是茶凉了，崔澜会不会成为那杯茶
　　天地江湖日月，幽州清河琅琊
　　似乎是年少光景，扶笙一路分花拂柳跑到庭院，那小道似乎永远走不完
　　崔澜就在路的尽头
　　面容被柳叶遮掩着，看不真切
　　他向她招手
　　【阿笙，过来】
　　崔澜也是睡在惘川了吧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似乎成了心底的一点朱砂，抚上还有温热的触感
　　是道陈年伤疤
　　该放下

　　【君应有语】
　　时光请等一下
　　崔澜陷入了冗长梦境
　　还有崔家，还是年少，还有扶笙
　　他的姑娘还没有成为冷暖自知的模样
　　她该是那种谈笑一生的姑娘，清和明朗，爱她所爱之人，行她所愿之事
　　那时他们有很好的未来
　　是什么从中作梗呢
　　是命数吧
　　命中注定
　　归咎天命
　　他说不出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类话，因为没有他没有可以承受履行这句话的代价的能力
　　所以就此别过了姑娘
　　思量千万回，挣扎无数也无能为力
　　命运缠绕成线一寸寸收紧
　　看不见伤口
　　却已经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既不能护她一世安好无忧予她一生展眉欢颜，哪怕护她暂时周全也好
　　她也终究会放下
　　无论什么原因
　　终究会的
　　那就这样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我的姑娘
　　你看，最终还是护你周全了
　　哪怕那么牵强
　　那条路会不会很长？既然时间不能为我而停，我就做个梦吧
　　【放下】
　　扶摇很想扶笙
　　她的姐姐
　　她会不会幸福
　　哪有那么多的痴缠惆怅呢，如果可以扶摇这一辈子不要嫁人，只要有姐姐就够了
　　可姐姐却不一定只有她
　　她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她的姐姐
　　只要有她就很心安
　　为什么姐姐就不能安好无忧的按自己意愿过活
　　为什么要去幽州
　　扶笙会比扶摇想象的坚强吧
　　一程毕竟不是一生
　　扶摇听人说一切都该放下
　　有人可以放得下天地
　　有人却什么也放不下
　　姐姐，请容我将你放下
　　我爱你
　　爱让我放下
　　我会像你说的
　　安好无忧的按照自己意愿活着
　　等你十里长街骑马归
　　【空念远】
　　谁曾经说满目山河空念远，若他早死亦会在奈何桥边等，可偏偏就是有口无心的誓言
　　扶笙不懂，扶摇亦不明白
　　扶摇只是很难过，她很想姐姐
　　她曾经以为会陪她一生的姐姐
　　很多年以后扶摇明白之时，犹在琅琊
　　【对于真正爱的人，在自己将要离开的时候，所要做的不是携手而去，生死与共。而是务必要让她好好活着…】
　　那时扶笙已死七年，葬于幽州城北
　　有人守墓半生，以柳相伴
　　（文/将离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