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在驿站前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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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来,这条路,己经反反复复地走了不下于十来趟了。长途班车每要驶出这个省份的时候,必从这个高速公路的出口处拐下,然后,扎个猛儿,一如老马识途一般,稳稳地停在这处驿站门外的广场上。这个时候,又每每是傍晚饭点时分,班车司机就每每地吆喝大家全体下车,都进到这个驿站里,该拉的拉撒了,该进的进食了。等大家完成了这人生里的两大件事,近半个小时时间,也就过了。一大车的好几十个旅客,便又都慵慵懒懒地归拢入车。司机便清点人数,确证无误后,就开始发动机器,让长途班车旋一个身儿,呼啦呼啦地又上路了。
  前几年的这家驿站,低低矮矮的几大间房屋,破破烂烂的门面装璜。进得店来,粗桌劣凳的,陋食寡菜的,让人的心里很不是了个滋味。
  店里的拉撒处,安置在这几间矮屋的最里厢,既无冲水洗涮的设备,又无净手抹身的手纸的放置。整个方便间,只一长溜设置了水泥堆垒而成的蹲点十几个。对面靠墙处,又放了十几二十只大塑料水桶,以盛放人们拉撒下的小便。这样的设施,常使方便间充斥着怪怪的异味,直闯入人们的口鼻。还"流芳溢香"地飘荡到粗劣设施的饭菜间,让人们,在瞬间就丧尽了就餐的兴致。无奈,长途班车的司机,却是与这样的驿站,建立了难为外人知晓的默契的。这里是必停的港湾,司机进了这样的港湾,必然身心愉快地,走进旅客们不能进入的雅间,好烟好菜地享用完一顿,就做甩手掌柜地打着饱嗝离去了。而旅客们在傍晚饭点时分踏进这家驿店,大部分,是都得无奈地解决了吃喝拉撒的两件人生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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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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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初次踏进这家驿站时,我对内里的一切摸不着头脑,钻进最里间异味熏天的方便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完了事,再简简单单地找水笼头净了手,便到外间就餐室寻吃的。
  这个驿站负责的,是位长着浓密胡须的大胖子,这时候正一手叉腰、一手呦五喝六地指使着一帮就餐旅客,让他们井然有序地排队就餐。那架式,象极了一个驯兽师,在调教他手下的那些猴呀狗呀什么的。三个穿着脏兮兮白工作服的汉子,正忙碌地打菜盛饭收票。我随在大都沉默着的就餐者中,领到属于自已的那份快餐,找到一处粗桌劣凳,准备就餐了。
  然而,怔忡地面对着这二荤二素一饭一汤的饭菜,心中陡起了一种似被人"斩了一刀"的不甘心。这二荤,也就是一小个由面圪瘩油炸而成的小扬州狮子头,一小块红烧小肉。这二素,也只似盛酱油小碟般的一小碟油焖茄子,和仍如那样小碟的一点儿炒青菜。这一小茶碗米饭,充其量也就二两左右吧。这一小茶碗的紫菜汤儿,喝上三四口以后,大概就一点汤水都没有了。
  我这人食量,天性不大的。但要我就进这么一顶点儿食量到肠胃里,恐怕还真吃不饱了。我暗地里琢磨着,这顶点儿饭菜,在市面上一般的饭肆酒馆,要不了10元钱,就能灌进我的肠胃了。但就是这样的不足10元钱,饭肆酒馆,最起码的还能赚我个4或5元。可是,在这样的一个破烂驿馆里,却要了我30元。
  我倒不是"肉麻"了这点小钱。而是觉得,他们这样地赚钱,也太黑了良心了吧!这黑了良心倒也算了。如果供应的饭菜确实烹调得色香诱人,口感极好,30元就30元了吧,物有所值,夫复何言?可这饭菜偏偏味同嚼蜡、极难入口。那顿饭,我是吃得十分窝心的。吃得不痛快了,对这家破烂驿馆的第一影响,就极差极差了。
  吃罢饭后步出屋外,见一车旅客中,倒有一半多人,都没进家驿店里就餐。他们都自带吃食地蹲在屋外的各处,就着瓶装矿泉水进食。而屋檐下,俩位穿着脏白大褂的中年胖妇女,正用满脸不屑而稍显愤懑的神情,盯视着屋外就食的人们。
  更有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旅客,有点胆怯地拿着水杯,走到开水供应处去接点开水,竟被一位穿脏白大褂的胖妇人厉声喝斥。迫使这中年旅客如被烫了手似地、迅速关掉供应开水的水笼头。象做贼被人发现了般地、畏畏缩缩着避到了一边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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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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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第一次进这家驿站,心里很不痛快。第二次进这家驿站,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这时候的天气己经转冷,寒风在天际间呼呼地刮着,天上还向地面上倾泻着不小的雨。这家驿站外的广场上,停了好几辆长途客运车。使得低矮破旧的驿站内,站满了各式各样熙 熙攘攘的旅客,粗桌劣凳处,有不少的人在沉默着吃喝。盛菜打饭收票处,三个穿着脏白工作服的汉子,额头处都忙得汗津津的。一侧的小卖部内,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姑娘,正忙不叠地收钱找钱着。
  我顾不得先去解决吃的,只往最里厢的方便间跑去。那里出出进进的人实在太多了,得先插足进去解决了身体内的负担才成。进得里厢的方便间外,只见上次见到的那二位穿白大褂的中年胖妇女都站在那,一边神情肃然地密切注视着出出进进二间方便间的男女们,一边嘴里还在骂骂咧着: "吃饭吃菜不在这里吃,拉屎拉尿却要拉在这里。哪里还装得下那么多臭东西!""在家里时不拉个干干净净,偏到这里来抢茅坑位,害人给你们收拾这些秽东西,真秽气!"这些话钻进我的耳朵里,直让我的心差点要气爆!
  然而,出门在外,又只能学着大多数旅客的样子,凡事忍着吧。先解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要紧事,再匆匆地离开了这两个惹人生厌的中年胖妇女,不就一点都不气闷了吗?于是赶紧插进人如蚁集的方便间,憋着劲儿忍住异味的剌鼻,赶紧哗哗啦啦,然后赶紧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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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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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来到就餐间,仍旧站立在等候领餐的长长队伍里,好不容易领到了仍旧吝啬着的二荤二素一饭一汤,照样支付30元,还在粗桌劣凳处艰难地咽下这顿饭,心里还是怔怔忡忡着地离开。
  漫步来到一侧的小卖部,在自选的贷架上拿了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拿了五根双汇火腿肠,拿了一瓶营养快线,走到那位长相较清秀的姑娘面前,要求结账。
  这清秀姑娘将这些东西摆布一遍后告诉我: "一共33元钱。"
  我以为听错了,要这姑娘帮我重新算一遍。她便一样一样拿着告诉我: "喏,农夫山泉5元一瓶,双汇火腿肠4元一根,五根加起来合20元,营养快线8元一瓶,合计33元。"
  我注视着这些物品,想着它们在大小超市里的价格。这种小瓶装的农夫山泉,应该是卖2元钱一瓶的吧?这种细的双汇火腿肠,应该是卖2元钱一根的吧?而这样的营养快线,也应该是4元一瓶的吧?我眼晴直直地望着这位姑娘,她也用直直的理直气壮的眼晴瞪着我,一副"怎么啦?有什么不对?"的神情。我便气馁了。想着这个破店,让人吃不饱肚子的快餐要卖30元一份的,这里所有的商品,还有什么不能随地起价的?我更想到了现时下的社会里,愈是在车站码头,愈是在机场旅游区,所有的商品使愈是身价倍增。这不就是这个社会所谓市场经济的一种诠释吗?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赶紧掏钱吧!不就是33块钱吗?掏了钱拿了东西,要想气闷,也一个人坐在班车里自己的位置上,独个儿地去气闷吧。在这大庭广众下人现眼,说我象一个很少出门的穷乡巴佬,为区区小钱而颜面尽失。
  我就真的付了钱,拿着这点东西走出了这家驿站的大门。可大门外见到的一幕,让我彻底地目瞪口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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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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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门外的开水供应处,一位身材佝偻着的老妇人,正携着她的幼小孙女,用打开着的一桶方便面,去接水笼头里的热开水。这时候,这个驿站里负责的浓胡大胖子,一步走上前来,一手夺下老妇人手里的方便面桶,指着这桶方便面气吼吼地说: "我们店里没有这样牌子的面,你不买我们店里的东西,却要用我们店里的开水?我们烧开水不用电费啊?想用呀,门都没有!"
  这浓胡大胖子说完,还"啪"地一声将这桶方便面摔得远远的掉在了地上。摔得这小女孩浑身激凌凌地打了个冷颤,摔得这老妇人,木楞楞地呆立原地了好长一段时间。而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全都用漠然的目光注视着,全都不发一语。
  我的心里充满着满腔的愤怒!但我也只是转身,蹬蹬蹬地走上了自己要乘的那辆长途大巴。在接下来的那一整天旅程里,我的心情始终坏到了极点。我的脑海里回旋着这样的一些文字: 中国社会几千年来,自尧舜治国至清王朝覆灭,只存在了五个所谓的盛世阶段。这五个阶段拼拼凑凑,在这几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也仅只300多年。而这几千年的战乱,竟高达3800多起。它们"漫山遍野地矗立在中国社会的历史里,让仁爱、和善、恤民全到了瓜哇国。让狠毒、凶残、黑恶、自私充斥在了这个社会的国民性里。而近100年来的中国现当代社会,又惨酷地经历着军阀混战、日寇相欺、国共相争、无数次阶级斗争及文化大革命等的浩劫惨烈,让国民性始终浸淫在恶里,让华夏大地,尽是些使人不忍的惨事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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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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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次那个小女孩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冷颤以后,几年来,我路经那个驿站,就再也没有踏进过这个驿站的大门一步。我总是自己事先带够了吃的喝的,只在这个驿站外的广场上,和不少的旅客一样,解决了自亡的饥渴。忍不往要清空肚子内那些负担的时候,情愿跑很长一段路,在乡人自建的茅厕里,解决了自己的拉撒。
  后来的一长段时间,每当我路过这个驿站,就见进这家驿站的旅客越来越少。这让我预想着它的前景越来越不妙,我那原本鄙夷着的眼眸里,才露出稍许的笑意。
  再到后来,我见这家原本低矮粗陋的驿站旁,新起了一座气派的楼舍,楼舍外的停车场,也起得十分空阔而又排场。而就在最近几日,我又乘着长途班车路经这里,并随大家下了车,发现,原本的这家陋驿站己经停业了。班车司机让大家到新楼舍里去饮食,我便想,这总应该是另一家的新气派了吧?于是,也就随众走了进去。
  嗯,这一家新驿站还真是一派新气象。堂内窗明几净,桌椅板凳让人一眼望去,就有心情舒畅、食欲大涨的想望。四五个年轻的厨师,穿着洁白的工作服,正在厨房间有秩地忙碌着。小超市里面各种商品琳满目。
  穿过敞亮的大堂来到后院,是一排整洁的卫生间。走进卫生间,标准的卫生设施尽收眼底。地面整洁,柔软洁白的手纸,规规矩矩地堆在数处。从卫生间里方便出来,迎面的,是一排绿意盎然的杨树,簇拥着一个青碧之水的小鱼塘。小鱼塘里,正有几尾鳙鱼在悠闲地游曳着。
  正是傍晚饭点时分,我们几十个旅客,分站在几个售餐口,指点着窗口内色香味俱佳的各钟菜肴,然后付款,然后就餐。我点了三荤二素、一饭一汤,己将我端着的食盘装得满满了。这些菜肴,我付款30元,到最终,却没有全部消耗掉。当我摸着有点微涨感的肚子,走到这个新驿馆的大门口时,却意外地碰见了一熟悉的脸。
  这脸,我曾相当憎恶讨厌过。此时的这张脸,却一团和气。满脸浓密的胡须的嘴里,驻足在驿站前吐着这样的笑语: "大家随意啊!进门不想吃饭不想买东西的,可以坐着息息腿。卫生间在后院,树荫下最风凉!"这个大胖着的身材里,还全都闪发出殷勤好客的神韵。
  (文/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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