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红绫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即将被远处的山峦掩没。火烧云上来了，映红了半边天。白露收残暑，清风衬晚霞；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吕厚林老师退休欢送会还在继续。参会者环席而坐，会场气氛庄严而温馨，氤氲而恬静。杯子里的茶水碧莹莹的，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冒着淡淡的烟雾，丝丝缕缕，袅袅升腾。吕老师慢慢品茗，心里三分惆怅七分依恋。同学们鸦雀无声，怀着复杂的心情，用依依不舍之眼神注视着吕老师。

　　会议程序在推进，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把巧手制作的礼物敬献给就要离别的良师益友。

　　秀气的“小文豪”欢雀活跃，率先将一枚生日贺卡恭敬地赠送到了吕老师手里。贺卡虽然不够精致，甚至有些粗糙，但绝不拙劣，显然是花费了不少精力才做成的。

　　贺卡上方写着“生日快乐”几个翠绿色的艺术字，字迹清秀醒目；左边画了一树火红的枫叶，有几片红叶在瑟瑟秋风中翩翩飞舞，落在地上的一片叶子上滚动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右边画了一株花开正盛的桂花树，金灿灿的桂花一定芬芳扑鼻，看，引来了几只蜜蜂驻足花间，吮吸花香；正中绘了一枚粉红的爱心，上面写着祝词：“做园丁，为人母，以耕耘作甘露，将辛酸化清泉。似乎忘记了岁月的斗转星移，默默谱写着四季的锦绣华章。致力营造书香课堂，汗水浇灌桃李芬芳。您，腹有诗书气自华；您，挤的是奶，吃的是草；宛若红绫一样情谊绵长；犹如晚霞一般光辉灿烂。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吕老师默默地品读，细细地体味，手在微微颤抖。

　　结实憨厚的“小胖墩”笑得像弥勒佛，正了正嗓门，读起给老师的一封信。

　　尊敬的吕老师：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中秋佳节，又适逢您的生日，也是您退休离任荣归故里的日子。我们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舍不得您这位德艺双馨的好老师。

　　往事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我不时地在回忆，在咀嚼，在品析。

　　因为父母离异，我由奶奶带大，缺乏母爱，缺少管教，爱贪玩，学习跟不上，成了“野孩子”。从县城学校转到鱼岭小学的第一天，我就和班里的“小白鸽”发生冲突，打伤了她。

　　“小白鸽”用三尺红绫将乌黑发亮的长发束起来，在脑后绾了一个红艳艳的蝴蝶结，特别引人注目。她很喜爱这条红绫，从不让别人碰，经常情不自禁地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红绫自我欣赏。

　　由于好奇，下课就偷偷跟在她后面，趁她不注意，突然抓住红绫一端使劲一拉，蝴蝶结蓦然散了，我手上抓着三尺红绫撒腿就跑。“小白鸽”气得眼泪汪汪，花容失色。我舞着红绫冲进人群里不停地摆弄，不停地炫耀。“小白鸽”发怒了，把我的本子撕了，还把书籍撒了一地。我忍无可忍，蹿过去扇了她两个耳光。

　　得知这件事，您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候着您训斥和责骂，可是您的处理方式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让我始料未及。您用平静的语调询问了事情始末，耐心地对我讲了很多做人的道理，情真意切，字字珠玑。您还给我讲了《孟母三迁》的故事，我领悟到了我的转学和孟子迁居有异曲同工之意。经过您的介绍，我知道了“小白鸽”身上有许多优点值得我学习，我应该用一个男子汉的胸怀包容别人，和每个同学和睦相处。第二天，我见到“小白鸽”，满面笑容地主动承认错误，她高兴地笑了。

　　初夏的一天，我感冒得很厉害，头疼发烧，浑浑噩噩。外面哗哗啦啦地下着大雨，鱼岭交通不便利，又联系不上我奶奶。您就果断地抓起一件雨衣把我裹起来，冒着无情的风雨，踏着泥泞的道路把我送到医院。等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您脸上露着慈祥的微笑，依然守候在病床边。我奶奶闻讯赶来，你才放心地离开。

　　身教重于言传，从您身上我学会了做人。无论是春桃的惊艳，还是夏荷的嫣然；无论是秋菊的高雅，还是冬梅的素洁，在我心里，始终抵不过与你之间师生情怀。

　　吕老师，祝您节日开心，生日快乐！晚霞会更加灿烂！

　　听了孩子发自肺腑的话语，吕老师眼角湿润了。可不是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记得当年骑竹马，转眼就成白头翁。

　　一向风风火火的 “小白鸽”变得忧郁了，捧着她那条寸步不离的三尺红绫，姗姗迈步，虔诚地把红绫挂在了吕老师的脖子上，深深向恩师鞠躬，忍不住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抚摸着三尺红绫，过去的一幕幕又浮现在吕老师眼前。

　　记得有一天，他趁课间闲暇清除操场杂物。先用薅锄把砖头瓦砾收拢，再用铲子铲到手推车上，推到两百米远的地方集中处理。在推最后一车时，由于路滑，不慎跌倒，车辆失控，车子快速向后倒，从他身上轧过去，推车的脚把他的小腿划开一条血口，血流如注。

　　几个学生吓得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就是这个“小白鸽”飞奔过来，毫不犹豫地从头上扯下她心爱的红绫，牢牢地缠在吕老师腿上，减缓了流血。

　　接手这个班时就听说：红绫是辟邪的，能让孩子长命百岁，这是鱼岭的习俗。“小白鸽”出生，爸爸喜得娇女，如愿以偿，就刻意从杭州给女儿带回了这条三尺红绫。这条红绫是丝织品中上乘产品，质地优良，光泽鲜艳，细腻柔软，价格不菲。“小白鸽”把它看得十分珍贵，爱不释手。可是现在，她是那样的不假思索，是那样义无反顾，完全是一个孩子善良本质和爱戴老师的心灵反应。在场的人耸然动容，呆若木鸡。

　　几天后，伤口愈合了。可是，无论怎么洗，红绫上总能隐隐看到血迹。把红绫还给“小白鸽”时，他有些尴尬，可是“小白鸽”坦然地接过红绫，熟练地在头上扎了个蝴蝶结，甚至比原来更红艳，更美丽。

　　欢快的音乐响起来，打断了吕老师的回忆。他站起身子，含着热泪，和同事，和学生，挥手告别。

　　走出校园时，残阳西沉，玉兔东升，晚霞已然退去，一丝白云缓缓地飘向天际。夕阳无限好，晚霞别样红。相伴人长久，生活更从容。

　　【作者的话】桂花芬芳的时节，满怀期待，信心百倍，步入神圣的教育殿堂；枫叶似火的日子，缱绻流连，万分惆怅，离开人生第二家。教育生涯四十载，几多栉风沐雨？几多岁月年华？试看白云苍狗，落日晚霞。欢送会上，“小文豪”送美好祝福，“小胖墩”诵激扬文字，“小白鸽”赠三尺红绫。书写了吕厚林教书育人的风雨历程。
　　（文/舒处安）